2010-10-03 00:39:16阿盛

【文友新作】源遠流長 ─ 周立凌


 

 相思樹、墓碑旁雜草叢生,今天風特別大,掃墓現場已經多處火災,都是燒黑的草根,空氣中瀰漫著燃燒紙錢的味道、青草燒焦的味道,還混有鞭炮味。只見小發財車大小的消防車穿梭在山裡,這路的寬幅只能有一輛車經過,而我質疑那一點點的水根本不能滅火,他們說只是讓火不要延燒到民宅。
 這一處的墓是族裡第十六世,是這個家族從彰化和美遷移到苗栗通霄的第一代,而一起來掃墓的宗親已經是屬於十九、二十、二十一世的,外子是二十世,我們的兒子是二十一世。現場已有宗親在細細述說教導下一代,介紹著這一墓就是那族譜上的某某人。族譜上紀錄著從敦煌到江西到泉州再移民到台灣。每次重修族譜序都寫著要大家知道自己的由來,而在幾年前族譜也從手抄本改為印刷成冊,還有光碟片。
 親友動手除草,有的帶鐮刀鋤頭,有的徒手拔草,好好把祖先的墓地整理乾淨。大夥兒突然發現現場多了幾位陌生的年輕人在幫忙除草,有人問這些年輕人是誰呢,立即有人回答說是誰誰的兒子。原來是那家派出下一代來祭拜,於是大家戲說以後清明回來要配戴名牌並要寫上父親、祖父的名字才可以。我想像明年戴著名牌回來的情形,感覺奇妙卻又想是必要的,如我這樣的媳婦,每每掃墓還是要輕聲的問外子,這位是誰那位又是誰,我要如何的稱呼,才不至於叫錯人。
 大家庭掃墓是不只一處的,依照相約的時間分別到外子的阿公阿嬤墓前祭拜,一樣要先除草整理,然後將長方形的黃紙壓在墓上,子孫把水果、鮮花擺好,酒斟好,然後一起點香祭拜。我曾經問過,當初為何沒有把阿公阿嬤的墓選在一起,原來是他們生前愛吵架,脾氣不合,所以才沒有選放在一起。不過我想他們都作仙人去了,應該不會吵架了。
 大家也聊著,說起以前這些長輩如何如何辛苦,誰誰誰又如何如何好命。還有誰誰小時候多麼頑皮,誰誰被阿嬤罵最多。聽起來總是阿嬤喜歡罵外子,因為一群孩子在屋外嬉戲老是吵到她午睡。果然這時候他不改頑皮個性,在一旁突然喊了一聲:「洪董仔」,一時間一二十個男人同時回望,大家都是洪董。
 紙錢慢慢燒,風一陣一陣來,帶起一陣一陣煙。今天掃墓沒有雨紛紛。據說燒紙錢時候如果風來捲起煙,就是祖先來了。我總愛注意煙是散去的還是捲起,看見散開的煙,心中會有些失落,我喜歡它是捲起的,這樣表示祖先來到這與子子孫孫在一起,並歡喜帶走我們燒的紙錢。
 我們依序到了二伯父的墓前祭拜,女兒問為何要在墓上灑紅蛋殼,還有鞭炮響,外子告訴孩子那是因為家中有添丁。誰說清明時節只會是欲斷魂。我的父親說他不愛種田,田地留給了大伯父,跟著部隊獨自從對岸到這裡,所以祭拜祖先一向很簡單,都是母親煮些飯菜在家裡祭拜,生身的家族離我很遙遠,結婚以後學習夫家家族的祭祀活動,看似平凡的節日活動,卻讓我見到生與死如此溫暖的在一起。而整個家族就像一棵樹,長大開枝出去,有的去台北、有的去台中、有的去屏東,根還是在這裡。
 
 
──中華副刊2010.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