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09 11:00:32阿盛
【文友新作】取暖 ─ 劉素霞
這個冬天寒流一波波來襲,有時白天只有 6、 7度,晚上若碰到下雨,氣溫更要下探到攝氏 2、 3度。已經很久沒這麼冷了。 在我幼年時,這樣的氣溫下,一定會降霜,大清早起床,望向窗外,一片片白茫茫,屋瓦上、曬衣服的竹竿上,石墩圍牆頭,或是田裡一壟壟保護蔬菜莊稼的塑膠帆布上,總見一層粉粉的白霜,很有黑白照片裡的滄桑蕭條孤寂感。怕冷的我躲在家裡不敢出門,鄰居堂兄弟們卻已經在禾埕上攻城掠地玩起來了,他們會趁太陽出來前把被白霜攻佔的竹竿收復。只見他們在竹竿上一抹,就把白毛毛的一層霜抹去,白霜在手裡不一會兒就消失,只見雙手凍得冰涼紅腫,也不改其樂,非得大人喊進家屋去焙火取暖方休。 媽媽給我穿上爸爸那舖上厚棉的軍大衣,還止不住我鼻子下掛著的兩行清涕。媽媽煮早餐時,我就蹲在大灶邊司爐添柴兼取暖,燃旺的爐火終於使我全身暖和起來。 吃完早餐,爐火餘燼就移到小紅泥火爐裡,這竹篾編的小火爐,有個提把,可以抱在懷裡也可提著藏在老人家的大衿衫下。大衿衫像是東北人的馬褂,只是下擺較寬長,並在腰胯邊開叉。冬天在路上的看到老人家兩手抄進衫裏,準是手裡提著小火爐,到處串門子也不怕冷。我們就在阿公阿婆身邊轉圈子戲耍,冷了就伸手入阿公的小火爐上烤一烤。運氣好的話,還可以碰到叔公叔婆剛好烤了小地瓜,他們嘴裡說看誰最乖,就分給誰一塊,到最後卻人人有份,通通有獎。那一口鬆軟香甜,讓玩倦了、有一點饞又有一點餓的我,既溫暖又飽足。 有時弟弟鼻子下拖著兩條鼻涕也不擦掉,卻只顧著玩,阿公見了,就會低聲斥喝道:「猴孫仔,只知道玩,也不知道多穿點衣服,還不趕快來焙火取暖!」說著說著一把抓住我們冰冷的小手往小火爐上烤。有時也緊緊抱住弟弟不讓跑,一邊用雙頰在弟弟臉上摩娑著,一邊還不斷叨念:「你看臉頰那麼涼!」從來不懂得如何撒嬌的我們姐弟,只會呵呵笑著承接這種溫暖。 早上的太陽被我家後面的小山坡遮住了,老舊的瓦房,總有到處鑽入的冷風,當小火爐裡的火也熄了,屋子裡很快的陰冷下來,總是讓小小孩們止不住地流鼻涕。只要是好天氣,媽媽看見河對岸向陽的果園已經曬到陽光了,總會吆喝小孩們到對岸去曬曬太陽。 那通常已是九點過後,但光走到果園這一段路就要百來公尺,沿路還有一些冰冷的露珠打濕了衣角。剛開始還會排斥地想,這麼冷的天,這麼遠的路,在路上都會凍死人了,為什麼還要出門呢?躲在家裡至少沒有冰凍的露珠,沒有如刀的冷風……半好奇半被迫,我們一票堂兄弟姊妹們縮著脖子打著顫抖,一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卻也平安抵達。 媽媽的算盤沒有打錯,雖然濕滑的地表仍有絲絲寒意竄起,頭頂倒有大片金陽灑下,曬了幾分鐘暖暖的冬陽以後,全身都舒活起來,小手終於可以離開口袋,跟兄姊們打鬧了。 若是天氣一勁兒濕冷,不但身體沒有太陽可曬暖,衣服也總曬不乾爽,媽媽就乾脆把煮飯的小爐子移到客廳,夾些燒紅的木炭在裡面,既烤衣服也烤我們的小手。現在想起來,還真慶幸老瓦房到處有縫隙可透風,沒有一氧化碳過重的問題。媽媽把一堆潮潮潤潤的衣物交給我們烘烤,自己則趁機縫縫補補。若是阿公阿婆不在家,媽媽會在此時輕輕唱著她少女時所學來的日本歌謠,歌詞我聽不懂,媽媽臉上的陶醉我卻讀得懂。有時她還會一句一句的教我們唱,只是駑鈍的我如何也記不住整首曲子,媽媽臉上的光芒卻深烙我心。 晚上睡覺前,媽會舀一小碗自釀的枇杷露,讓我們喝下,帶著酒味的甜釀,一入口就讓人身上有了暖意。不知是否小半碗的枇杷露酒精含量不夠,早早上床睡覺的我常常在床上躺了好久,雙腳還是冰涼的,也因為腳冰,總睡不安實,那時還跟爸媽一起睡在紅眠床,爸爸上床後一定用他溫暖粗壯的雙腿把我的雙腳夾住,不一會,我腳暖了,也睡酣了。 小五那年,媽媽得了急病住院,每天上學就由我牽著弟弟妹妹的手走上半個小時的路,那時天氣已經轉冷了,我自己穿上毛衣和舖棉外套,幫剛上小學的妹妹穿了大毛衣,就上路了。寒風吹來,妹妹冰冷的手傳來他陣陣的顫抖,我突然意識到什麼似地,問道:「妹妹,妳是不是會冷?」她點點頭。沒有半點遲疑,我立刻脫下舖棉外套給她穿上。又問弟弟,他則雙手插入口袋,緊抿雙唇搖搖頭。我一手摟著弟弟的肩膀,感受著彼此單薄的體溫,牽著妹妹的另外一手,已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溫暖。一陣風吹來卻換我打寒顫,弟弟回頭看看我,問我冷嗎?我聳聳肩搖搖頭說不冷,也學他咬咬牙繃緊全身的肌肉便覺得也還受得住。那件外套就一直讓妹妹穿到媽媽出院回來。 長大後,手足一一離巢,或就業或成家,距離越來越遠,天冷了,有了各自的家人可以取暖,遠距的關懷慰問逕自在空中交會。想起幼時取暖的種種,真想再度依偎父母身邊,幫他們披上輕柔保暖的圍巾外套。卻也只能打打電話提醒春秋已高的爸媽注意保暖,要開電暖爐,戴帽子手套……媽媽卻總是反問我:「台北那麼冷,妳衣服夠不夠?」 |
將就
2010-04-09 17:37:56
寫實.小處見親情
很好
許久未見霜了
人之常情的文章
最是貼近人心
晚安 星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