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烘烘的黃昏緩緩降臨，街燈亮起。捷運站前的公車站逐漸湧入各色人流，來來去去。街燈明亮好似一輪圓滿的明月，周圍蚊蟲飛繞，照著底下一片色彩繽紛的彩帶。一陣又一陣車聲人語轟轟然升上熱烘烘的天空。

商店的騎樓下，一個眼鏡男向路過的女性伸手推出他的羊乳DM，殷勤地彎著腰，堆著笑問：「喝羊乳嗎？喝羊乳嗎？試喝看看。」上了年紀的歐巴桑懶懶地搖頭；中年女性不予理會一臉漠然疾走，年輕的小姐髮絲飄啊飄微微笑著搖搖頭；一個八九歲的女孩歪著頭思考要不要，媽媽說了聲謝謝牽著孩子便走了。眼鏡男低下頭嘆口氣，停了一會，握了握拳頭，尋找下一個目標。

茫然男站在商家門口明亮處，一手抱著DM，一邊以不太確定的聲音向路人開口：「喝羊乳嗎？喝羊乳嗎？試喝看看。」行人急著趕路，沒有人理會他，他怯懦的聲音像對空氣的喃喃自語。

茫然男繼續對空氣喃喃說：「喝羊乳嗎？喝羊乳嗎？試喝看看。」彷彿只要他說得夠久，等得夠久，就會有人買他的羊乳。在前方一片茫然中，忽然他眼睛一亮，看到騎樓的那一頭，有一對老夫婦慢慢走過來。老人短褲便鞋一副悠閒散步的樣子，瘦削的老太太看起來挺慈祥的，也許是一個可努力的目標。

「阿嬤你好，喝羊乳嗎？這真有營養哦，你要不要試喝看看？阿嬤！」老太太一直神思遙遠嘻嘻笑著點頭。茫然男有點不知道要怎麼說下去，慌張地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老人，「阿伯，要試試看否？」茫然男正準備倒一杯羊乳，老人先阻止了他。

嗯。這羊乳有什麼口味的？

「有原味，巧克力的，還有麥芽、草莓、果汁調味的……，每天早上七點前送到府上。每月月底結帳，次月初收款。阿伯，你若預付三千元就送你羊乳片和羊乳糖哦。阿嬤，這真營養又好吃哦……，你吃吃看……」茫然男忽地熟稔地背出所有的台詞，人也興奮起來，他拿出玻璃瓶想倒一些羊乳片，老太太也只是一直微笑著，並不伸出手來接。

呃，我老婆她有點……，嗯。少年也，看你這麼打拚，你是哪裡人？

「我厝在雲林啦，來台北才半年。阿伯，這羊乳真有營養呢，給阿嬤喝不錯啦，你給我交關一下啦。」兩行汗水從茫然男的兩頰滑了下來。

天氣這麼熱，你還要打領帶哦，不怕熱啊。

「還好啦，公司規定的嘛。阿伯，你訂一份試試看啦，好否？喝這羊乳真的不錯啦，對有過敏的人較好耶，又有營養，吃了可以活到百二歲。」

活那麼久要幹嘛！

這時，老太太低著頭一直要往前走去，老人也跟著往前移了兩步。茫然男見勢大步擋在他們前面。「阿伯阿嬤，你們試看咧啦，羊乳真的很不錯啦。」他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否則今天的成績恐怕就要掛零了。「阿嬤，你吃這羊乳片皮膚會變得又美又白哦，來，這個給你吃吃看。」老太太緩慢抬手接過羊乳片，像個羞澀少女似地放進嘴裡慢慢嚼著。難得老太太願意接受別人的意見，老人也想和茫然男多聊一點，聊一聊現在的工作和羊乳，聊一聊這種熱得沒天良的天氣，或者聊一點交女朋友之類的，什麼都可以，但一時他也不知從何說起。

「有好吃無，阿嬤。阿伯你看阿嬤吃得這麼高興，你就訂一份羊乳啦。不錯啦。」

老人覺得也無不可，他抬眼再看看茫然男，便填了訂購單，付錢。

走著走著，老人突然發現他們其實並不需要羊乳，她一向不喜歡羊肉羊乳的腥臊味。而他只是要有個人和他說說話，正常而平常地說說話。老人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把羊乳訂購單塞進褲袋裡，陪著老太太慢慢走遠。

哈，這可是他第一筆成交的生意哩，得意的茫然男呆立著看兩個老人慢慢走遠，老人的背影讓他想起雲林的鄉下，鄉下的什麼人……熱烘烘的街燈照不清他的臉，他的臉色除了茫然，似乎又多了一點什麼表情浮上來。

＊＊刊載於  2012/02/28  中華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