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10 00:15:54阿盛

【好書精選】燭光盛宴 ─ 蔡素芬

 

                   

 

 

近十年來,台灣一地的長篇小說創作,比率上明顯數量減少;這現象的成因當然不能簡單歸納,但部分寫作者的觀念改變,確實有相當程度的影響。

可喜的是,仍有小說名家堅持長篇寫作之必要。蔡素芬就是其一。

我仔細閱讀了《燭光盛宴》,肯定這是一本佳作。

與《鹽田兒女》比較,作者的人生閱歷增加了也更深刻了,自然會反映在《燭》書中。不同時期的作品,各有歲月思考的刻痕,而如今我較偏愛《燭》書。書中人的情、慾、欣、悲....,在作者筆下浮現清楚,傳神且有韻味,殊為不易,等閒寫不來的。

如果要我挑選十年來台灣作家的五本最佳長篇小說,《燭光盛宴》必列其中。

──阿盛識

 

 

陳素芳專訪 / 書寫,是創作者對生命的最高禮讚。睽違十年,有人詢問蔡素芬「何時推出新作?」有人懷疑「她還在寫嗎?」剛登場的《燭光盛宴》,正是她交出的成績單。曾經,她的《鹽田兒女》,呈現台灣底層婦女的生活,被視為女性小說版圖的擴張。現在,小說家蔡素芬腕底生風,書寫六十年來的家國,再以女性綿密的心思細挑愛情與生命的抉擇。收放之間,書寫者心事曲折,且聽聽她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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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小說,我一看就再也停不下來,小說一登場,細緻的感官書寫,迎面而來,卻又點到為止,讓人充分感受到妳高度的文字駕馭能力。除了展現《鹽田兒女》與《姐妹書》中獨特的敘事書寫魅力外,在《燭光盛宴》中更多的是心靈層面的處理,包括情欲場景的描繪。這些妳是怎麼做到的?

答:既然是作者,以文字為傳達想法的媒介,在文字的使用上就要有特別的地方,我常想,什麼是作家?很多人具有寫文字的能力,但要到達可稱為「家」的能力,必須有特別之處,所以就必須不斷的做自我挑戰和突破,讓小說的書寫變出新意來,書寫,才不會變成制式而枯燥的行業。我喜歡文字,喜歡鋪排,喜歡嘗試自己過去沒寫過的題材,而且我閱讀過許多中文小說,覺得較欠缺唯美的男女情欲性靈之作,在《燭光盛宴》中,為了表現濃烈的愛情,有必要把性與靈的結合,做一些生動的描寫,我只是嘗試書寫,效果如何,得由讀者判斷。

2

 大家都知道,小說就是「虛構」之意,但是我們也知道,很多小說的豐富性,與作者的人生經歷有很大的關聯性,在這裡要代替讀者企圖一探妳書寫背後的各種狀態,例如故事中那位甚至沒有姓名的「書寫者」,和妳的人生經歷有任何的重疊嗎?

答:小說中不只有「書寫者」,還有泊珍、菊子、風兒等等命運中相遇的人,這些人都是作者創造的,閱讀者常以主觀的認定,好奇其中某一人是不是作者自己的投影,但做為作者,也得抗議,每個人物每個字都是出自她的筆端,為什麼只有某一個人物是她的投射?

寫任何經驗不需作者的親身經驗,寫任何經驗,也可能都有部分作者的經驗,就好像,吃飯的姿勢可以有一百種,但日常我們只習慣其中幾種,作者所能體會的個人人生,是很有限的,而人生複雜萬象,作者更需要的是豐富的想像力和觀察力,書寫才能自由,作者也需有種瀟灑,不怕任何誤解的讓想像馳騁。

3

 一般以眷村為題材的小說,作者多屬外省第二代,你的成長背景處理這樣的題材,會面臨怎樣不同的挑戰?你又如何克服?如何表現台灣女性的觀點?

答:不見得住在眷村的人才能寫眷村,許多作家沒經歷死亡,卻可以寫很精采的死亡經驗,文學不在具實,文學在現實的成分上加入想像和意義,而現實的部分,若是沒有直接的經驗,是可以靠間接的調查研究去補足的。題材的選擇,完全在於作者有沒有心去充分理解,能不能掌握到可運用的資料。好比一百年後,若有人想寫眷村這段特殊的歷史文化背景,那麼他需要實際居住在眷村的經驗嗎?當然他不需要,但他需讀更多相關的著作,來幫助他完成書寫題材,我們現在所讀的歷史小說,不也是寫作者遍閱與當時代相關的著作及文物,結晶出來的產品。

若論事實,我自己也有在眷村生活的經驗,我書寫眷村,正好和外省第二代寫眷村可以有一個對照。但這部小說的重點不在眷村文化,不是一本完全以眷村為背景的小說。

 4

 這個題材醞釀了多久?我知道你在經營小說藝術上,一直注重題材與寫法的突破,《燭光盛宴》中三條路線的結構與發展,非常吸引人,是當初最早的構想,還是全盤改變?

答:若說從二十年前,我接觸到眷村生活就開始醞釀了,妳會不會覺得太誇張?對小說作者而言,生活裡的一點細節,留在心中,可能幾年後便成為書寫題材。我從寫作初始,就注意大時代變化對人們生活可能產生的影響,念大學時,第一篇向外投稿的短篇小說,寫的就是探親的故事,因為在那還未真正解嚴的時代,兩岸已有探親之事實,可見當時我對大時代的故事已有著力,聽聞到一些什麼特殊的生活情狀,當然也就記在腦海,歷經歲月沉澱,在適當的時機,會成為寫作題材。

早於2000年,我心裡就想著這部以大時代為背景、訴說流離人生的小說,但當時在寫短篇小說集《台北車站》,2000年,《台北車站》出版時,小說已起始了第一章,不過當時寫的第一章,已經棄置不用,小部分分散到別的篇章了,因為原來設想,小說要無限字數的寫到該結束的地方,所以寫許多細節,後來發現紛碎的時間利用,不允許我毫無預算的寫下去,所以改成目前的完稿形式,以較跳的方式結合三個敘述線。做這個形式的轉變,應是2003年,在那之前所寫的都不算了。而決定這個形式,則是瞬間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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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直在媒體工作,又要照顧家庭,職業婦女原本就是兩頭燒,能夠持續創作,尤其是長篇小說,令人佩服,怎樣的動力支撐你寫下去?有動過放棄的念頭嗎?

答:書寫長篇小說確實需要體力和集中精神,我理想中的寫作狀態是不分日夜的書寫,能寫就寫,想睡就睡,不必考慮三餐,不必顧慮何時得出門,寫《鹽田兒女》時,最後是這樣的,所以寫得很快。寫《燭光盛宴》歷經工作和照顧幼兒的雙頭忙碌,體力和精神常無以為繼,一本書寫這麼久,稿子常常處在停擺狀態,對我來講,也是一個特殊的書寫經驗,一本小書竟然可以拖這麼久,而沒有失去節奏,我反覆將自己的心緒拉回小說的情境,這種近乎折磨的經驗,真是令人永難忘懷。我把這本書當成過去這段工作、家庭、書寫,三頭燃燒的紀念了。

小說一旦動筆,我就沒有想過放棄的問題,只有寫得快慢,寫得合不合理想的問題。寫小說是一種人生選擇,這就是最好的動力,無論寫的是這本或哪本,只要想到有限的人生中,以寫小說彌補有限,就會不斷的寫下去。

6

創作的時間這麼長,這段時間你也編選《年度小說選》,還有《30年菁英選》尤其是後者,工程浩大,你閱遍30位與你前後期甚至是同期作家的作品,並書寫他們的風格,你覺得這件插曲,對你在書寫《燭光盛宴》的過程中有沒有影響?

 答:唯一的影響是,那年幾乎沒什麼進度,心裡有編選菁英選這件事,便會以這件事為優先,尤其有30位作者,個個皆是卓有成就,我也很樂意趁此機會對台灣過去三十年的小說進展,做一個總回顧,所以儘量把每位作家的前後期作品都拿來閱讀。事實上,閱讀的不只這三十家,這是從四十幾人的名單中決定下來的三十家,在做決定之前,也讀了其他小說家的作品。

閱讀和寫作相生相因,我自己是文學編輯人,有職責了解作家們的創作,所以這件編選工作我慎重看待,也樂在其中,那是2007年整年的工作,那時我的小說寫到後段了,格局和方向早就定了,只是整年沒什麼進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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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創作過程中,當你停筆一段時間後,再繼續寫時,會不會有困難?

答:停擺的時候,心裡也一直想著小說的情節怎麼處理,在體力無法負荷書寫時,心裡也會焦慮,差不多寫幾年,心裡就為這部小說牽掛幾年,可以說是寫作者的癡迷吧。不管寫或不寫,我得常常處在小說的氣氛裡,想著書中人物應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一個人幾年間要為了一部小說而維持同一種情緒,能不算癡妄嗎?我的困難不是停筆後再怎麼繼續,而是我的情緒能為這小說停留多久。還好,到了今年,總算可以做一個結束,這些人物這些情節,縈繞我心中多年的,將有一個新生命去面對讀者,而我,會逐漸將他們從我心中淡化,好讓新的一群人住進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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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否有寫不下去的情況,為什麼?

答:寫不下去不至於,若一時還不知下一段怎麼接續,想久一點就好了,只有不忍寫的情況。菊子的命運在她出場時早安排好了,但寫到〈年前的庭院宴會〉那段,我不忍寫,有意的停了好久,勸自己是否可以轉寰,但沒用,還是照著預定的情節走。寫下那段,心裡滿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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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與婚姻一直是你小說注目的焦點,新作似乎也是,我閱讀《燭光盛宴》,看到不同族群不同女性的生命力,你覺得我這樣分是不是太狹隘?

答:女性與婚姻的問題,垂手可得,女性書寫者關注到女性的處境也是極自然的事,以我的觀察與體認,女性一向負擔的責任比男性多,她不但照顧家人,也可能是家裡的精神中心,若是職場女性,她和男性一樣得有專業的工作能力,現代女性得比過去的女性負擔得多,女性的題材始終不虞匱乏。不管我寫哪一個族群,哪一個年齡層,我都以人性為關照。

除了性別的焦點外,我也試圖擴大關懷面,一個寫作者努力豐富書寫內容,應是進行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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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說書名,我看完《燭光盛宴》,覺得有一股滄桑,在蒼涼與華麗間,是否隱藏妳對小說的深情,所以取這麼華麗的書名,當然,我可能是誤讀,但,誤讀也是讀,不是嗎?

答:妳怎麼讀怎麼是,作品與作者斷離時,作者便無可置喙。

 

遊逛者 2010-02-12 20:48:32

真的是好書,那麼用心寫,和現在一些喃喃自語似小說書寫很不一樣,氣勢開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