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頭白淨瘦長的女孩躺在病床上，妳走近她，說，妳好，我是醫生。她劈頭就問，可不可以安樂死啊？大腸癌末期，癌細胞四處轉移，右下腹有個人工肛門造口，透明的塑膠袋承受洞口湧出的糞水。肚皮的手術傷疤裂開，流出許多膿液。

讓我死好不好？她大聲哭。為什麼我要活得那麼痛苦啊？妳撫摸她的額頭，除了替她揩汗擦淚妳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痛苦的紋路在她臉上糾結妳不可能懂。

妳偶爾會這樣嚎啕大哭。情感，工作壓力，無來由的沮喪，或時下流行的憂鬱。妳也會哭得整張臉皺起來，捶著枕頭大聲叫喊：為什麼？怎麼辦？妳看著她蒼白的臉、憔悴的頰、瘦弱的四肢、開洞的肚皮，無計可施。

妳很想鞭打那個無病呻吟時候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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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出頭白淨高瘦的女孩走進妳的診療室，說，醫生，我想抽脂。164公分，49公斤，還覺得太胖？為什麼想抽脂？……為什麼？……似乎她對妳問為什麼比妳對她為什麼要抽脂還要疑惑。因為我只有大腿和臀部不滿意啊。她眨著雙眼皮的大眼睛甜膩膩笑著，一臉無辜的表情。

妳想撩起裙子，展露妳比她粗上三成的大腿，或者把她拖到病房去看看，叫她好好想想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是什麼，說不準幾個月後她也可能會遭遇如此重大的變故。

但妳忽然想起那個嘗試數種減肥食譜、換用多樣美白產品、在鏡子前顧盼挑剔的自己。

迎向她澄澈的大眼睛，二十多歲的妳深深迷惑。

＊＊刊載於自由時報．自由副刊．2006.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