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11 00:04:30阿盛

【新鮮貨】黃嘴-黃文成


我拿起手機,想想不對,只好將背包放下,一人靠坐在大門口,抬頭望向騎樓天花板,看著天花板角落的那個泥碗狀的燕巢。

燕巢裡有四隻雛鳥,牠們不時地張開黃色的嘴;那只燕巢,似乎是快容不下雛鳥們的身軀,親鳥一啣食物飛回來,雛鳥們便死命吱吱叫地想引起親鳥注意,深恐被冷落而搶食不到。我看著親鳥來回地餵食至少半小時,但那幾張黃嘴卻還是像無底洞般地,總填不滿。

一小時過去,還是沒人回家。

我不安的潛意識,再度驅使我拿起手機向家人求救,但此時才又想起手機內的上百組號碼,竟沒一組是屬於家中成員的。

從小到大,每到傍晚,媽媽一定都在廚房內忙裡忙地外煮著一家子的晚餐,沒有一天是例外,即使是我離家在外後臨時起意地想回家便回家,也從不怕她不在家。

而我離鄉想家的原因,大部分是被舌上味蕾神經給牽引了想家念頭。回到家,我只需負責上飯桌吃得一嘴的油膩,輕鬆當個饕客就好。

剛剛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路局,再下車步往家中;在遠處我心頭遲疑了一下,心想:門怎可能上鎖?走近家門一看,果然,大門的六扇木門全被上了鎖。這完全不對,此時,媽媽應該在廚房忙進忙出才對。

我坐在騎樓長廊上無聊地左顧右盼,這才發現除隔壁理髮廳是新開的店面外,長廊盡頭的街角也多了一家便利店;而小小十字路口,更添了一組紅綠燈交通號誌;便利店明亮的櫥窗照明及只閃著黃燈的紅綠燈,大概是村裡這麼多年以來,最大的改變;這裡的傍晚,還是一樣寧靜,只有雛鳥索食的叫聲綿綿不絕。

夜幕垂,我站起身來,瞇著眼透過木門上的小孔縫往沒開燈的屋內看去,心想是否該就這樣回城市租賃處時,理髮廳一男子探出頭問我有何事,我說我在等家人;那男子微笑說:「你是他們屘子?他們去南部進香,你咁毋知?三月媽祖生,你爸媽跟庄內的老人會一起去繞境進香,三天啦,說今天下午就會回來,不過好像還沒到。你咁無厝裡鑰匙?」我搖搖頭,男子說:「你媽有寄放一隻在我這,我去拿。」我極度生疏地在木門鎖孔中左旋右轉地開啟鎖頭,心想,從小到大進出家門,何時是需要用到鑰匙過。但也或許是我離家時間真的太久,有些事物早已改變,只是我每次匆匆來回,未發覺罷了。

肚子還是餓,只好去便利店買了冷藏便當回家微波果腹。微波爐噹一聲,我才拿出熱騰騰便當,外頭傳來鑼鼓陣頭和鞭炮響,爸媽此時進家門。媽媽放下手中大包小包土產及紀念品,驚喜地問我:「怎突然回來,肚子餓了嗎?我趕快去煮飯。」我像是騎樓天花板中的雛鳥張嘴說:「你們是去哪裡,我好餓好餓喔。」


刊載於《自由時報副刊》2006.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