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9-27 05:29:23朝雲
讓人懼怕的文字力量——讀胡淑雯《哀艷是童年》
胡淑雯的文字﹐是一種讓人恐懼的力量。
我總是這麼以為的。
她的文字﹐太過犀利﹐太過準確﹐太過深刻﹐太過真切﹐也太過華麗。
這樣的情緒交錯下﹐讓人每每讀來無法不被這樣的文字震驚﹐驚艷﹑進而驚懼。
等胡淑雯的作品集結成書﹐我想總是早晚的事﹐因我不信華文出版界竟會盲目懵懂到將胡淑雯的文字束之高閣棄若蔽屣——那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在書店找到這本胡淑雯的作品集時﹐我有些驚訝﹐但總歸是欣喜多過震愕。
說起胡淑雯﹐我對她的認識起始於她當年獲得時報散文首獎的作品《界線》。
是頭一篇﹐讓我看後感觸到哭的散文作品。
向來不愛看散文作品的我(因為認定了絕大多數的散文中所敘述的事件﹐多半是作者胡謅的) ﹐居然對這篇短小精悍的作品﹐百讀不厭。
當然﹐在下定決心掏腰包購買這本胡淑雯的首部作品《哀艷是童年》之前﹐我先確認了出版社有「良心」地將《界線》一文選錄進去。
這本書﹐有短篇﹑有散文﹐也有一些類似自傳性的文字。
每一篇都不長﹐但篇篇深具特色﹐也足以打入人心﹐心頭最脆弱的所在﹐讀來驚心動魄。
首篇作品《墮胎者》﹐是短篇小說﹐可說是本書一個短短的「系列」中的第一部。
故事的主角是女孩殊殊——她自己取得名字﹐「殊」字﹐一個「歹」加一個「朱」﹐壞掉的紅色﹐壞掉的﹐血的顏色﹐那時不道德﹐無法讓人認同的血色﹐呼應著殊殊她對墮掉的未成形的胎兒的悔恨﹐和心痛。
死去的胎兒被殊殊取名為小雞心﹐像雞心一樣﹐小小的﹐紅色的﹐很溫暖﹐似乎﹐還會跳動﹐就﹐死去了。
一篇短短的故事﹐探討了一個女孩對兩個男人的感情﹐一個是捨棄了她的老情人﹐還有一個是安慰了她的新戀人﹐當然﹐還有那個不曾活到出生在這個世界的小雞心。
墮胎的同時﹐殊殊和小雞心一同死去了﹐毀壞﹐卻在毀壞中﹐誕生了新的自我﹑新的生命﹑新的戀情。
印象深刻有一段﹐當殊殊拾起垃圾桶裡被丟棄的胎兒屍體時﹐發現那一塊血紅的雞心狀的胎兒﹐員來有血膜﹐包著一塊肉﹑和骨頭﹐當時她恍然大悟:「骨肉。骨肉。這個詞﹐原來並不是形而上的。」
如此的認知和形容﹐深刻﹐傷感﹐卻精準得讓人不寒而慄。
殊殊提起了一些被刻意飼養而形成畸形的水果﹐方形的西瓜﹑哈蜜瓜﹑葡萄大小的蘋果﹐她說這些是「甜美工整而昂貴的﹐受寵的畸形兒。」我看了之後感觸很深﹐突然有些淚眼朦朧的傷感。
故事到了最後﹐究竟殊殊有沒有何肆浩在一起﹐沒有人知道。但我想﹐有關生命愛情的毀滅與重生﹐點到為止﹐就這樣﹐足以讓人心悸﹐也就夠了。
《與男友的前女友密談》﹐是朱天文最喜歡的一篇。看著故事的本身﹐或許有些一頭霧水。事實上這只是一個女孩在幻想中和男友分手的前女友的對話交談﹐在現實裡這樣的對話﹐根本沒有發生過。
說故事的﹐是在《墮胎者》中出現過的﹐小雞心的父親托普﹐而那位「前女友」﹐大家也會很熟﹐就是殊殊。
仿彿是喃喃自語﹐又仿彿在夢遊﹐一整篇故事﹐由敘述者模擬了和殊殊在對談﹐也或許﹐帶一點咆哮式的宣誓主權立場﹐以這樣的語氣口吻﹐描寫著自己的故事。
獨一無二的書寫方式﹐從一個十分獨特的切入點來看一個故事﹐如此嶄新的體驗﹐卻是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眼界﹐天寬地廣﹐看不完﹑看不透。
「最好的時光﹐是回不來的時光。」最美好的愛情﹐或許就是逝去的愛情。而我願將這句話眼神﹐最美麗的文字﹐是像這樣﹐無法被仿傚﹐絕無僅有的文字。就像故事中說的﹐「寧願﹐被美好的事物傷害。」我想﹐被胡淑雯的文字打動﹐如此美麗的書寫﹐我也寧願。
《真相一種》﹐我總認為﹐它讓我的印象有些模糊。或許是排版的問題﹐在一連串的有關殊殊的短篇故事中途﹐突兀地穿插進了一篇有關作者的童年記憶﹐有關她和外婆的一些回憶﹐看來總顯得有些唐突﹐不知所措;雖然﹐那種在童稚時光裡對祖輩的那種依賴性的溫暖親情﹐是值得回味的。
突然﹐我們又回到了殊殊的故事。《浮血貓》。這一次﹐由第三人稱書寫。
從殊殊小時候寫起(到底這個殊殊和前面的那位殊殊是不是同一個人﹐也頗難論定) 。
一名被老兵性騷擾後的女孩﹐她概選擇認命﹐還是尋求復仇和救贖?
一個探討了一些十分獨特而蒼涼的話題的故事﹐有一個十分薄弱的環節﹐那就是對於女孩在事件之後﹐她在成長和心智逐漸成熟時﹐她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或許她再度回到老兵身邊﹐是一種復仇﹐也或許那是一種形成完結的儀式﹐但我想這樣的心理﹐是處於一種模糊的灰色地帶﹐很容易讓人不解﹐而造成不喜歡這個故事的。
而有關浮血貓和殊殊的平行對比(parallel comparison)﹐是一種搶眼的鮮明﹐既真切﹐又完美地相互呼應﹐並且在作者的書寫中冷酷地幾近殘忍﹐讓人不認目睹卻被深深吸引。
故事中有一段十分真切卻似乎有些調皮的形容﹐說得是老兵的臥室:「寥草的把房間變成一格囚室﹐居留著一格被歷史綁架的人。」很諷刺的形容﹐像根太細的針﹐刺得人癢得想笑﹐但隨即發現自己在流血﹐又痛得流下淚來。
《界線》和《奸細》﹐似乎是一氣呵成﹑必須一起讀畢的兩篇。《界線》一直是我心目中本世紀新銳作家的作品中最完美的散文﹐探討了一個無所不在卻始終被忽略的社會問題﹐而胡淑雯的文字﹐仿彿炎夏的寒風﹐在我們最渴望的時候出現於最適當的每一個「點」﹐但颳得人心痛得幾乎隨風飛去﹐再找不到歸依。
接下來的一篇《摯敵》﹐應該也是前兩篇的延續﹐說得還是貧富懸殊差距的社會現象﹐但加入了一些較為虛擬的小說情節﹐顯得更故事性。
《北妖傳奇》﹐似真似假﹐很多人將它列入胡淑雯的代表性作品之一﹐但我個人對它有些存疑;在很多方面上來說﹐它顯得有些不夠真﹐阿綠和老師之間的關係扑朔迷離﹐但故事性太濃烈﹐減弱了散文體應有的一些真實感。
本書的最後兩個短篇故事﹐或許也該被當作一個短小的系列來看。
故事說得都是一些社會的邊緣人(似乎胡淑雯十分偏好這個體材) 。
《野妓天晴》中的天晴究竟是怎麼樣的女孩﹐她的一切行為究竟是為了生存抑或是無心﹐似乎有些爭議。
天晴那明總是生活在最聖潔的「白色世界」裡的母親﹐在故事裡或多或少對天晴的世俗污濁展現一種鮮明的對比。
但天晴真的是墮落的嗎?
如果真的是﹐那麼又為什麼﹐總有人願意收留她﹐疼愛著她﹐像憐惜著一隻無害可愛的流浪寵物?也或許就像故事中說的﹐「人心有多險惡﹑她的處境就有多險惡。」她並不是惡女﹑更不污穢﹐天晴﹐她只是在不適當的時代﹑生活在了不合適的地帶﹐過著不合時宜的生活。
她是天晴﹐野妓天晴﹐「失散於四季之外的第五季﹐某個被野放在季節之外的大晴天。」
《茉花街38巷》﹐乍看上去﹐像是一篇鄉野奇譚之類的故事。
故事裡有類似義俠之類的人物﹐有囂張的鄉野惡霸﹐有無辜美麗的女主角﹐有神話一般的異於常人者﹐有冷眼旁觀的人﹐有可愛卻顯得世故的小女孩﹐交織構造了一個邊緣的世界。
像個傳奇。
又好像﹐近在咫尺。
這就是我們的城市﹐和我們最近身相切息息相關的世界。
我們身邊的「人群」。
《台妹的復仇》﹐是很多人拿來津津樂道的胡淑雯散文作品之一。
短短的文章裡﹐刻劃了我們最熟悉﹑最刻板印象中的台妹族群。
檳榔西施﹑土而俗的裝扮﹑台灣國語﹑不怎麼高級的工作場合﹑夜市裡的廉價便宜假貨名牌﹑裸露的穿著﹑低俗的舉止...總之﹐被人渺視﹑看不起。
想想看﹐我們是否也曾經看輕一些我們身邊的台客台妹們?
本書的最後一篇《貞操練習》﹐應該算是一種類似自傳體的後記類型的文字。
有些閒適地﹑甚至鬆散地﹐敘述了一些很瑣碎﹐很自我的事件和想法。
或許將它當作一段「後記」或「感言」﹐更為合適。
***
看完了這整本《哀艷是童年》﹐我發覺﹐根本無法將這本書定位。
總括而言之﹐我想說﹐這是一本看過之後讓人害怕的書。
害怕胡淑雯她在字裡行間的每一個精準無比的字彙﹐害怕她的故事﹐玄幻而華麗﹐充滿了虛擬的真實深刻。
害怕著這樣的一名作家﹐她獨一無二的才華。
而她之後﹐無人能出其右﹐而我們又該再到哪裡去找尋﹐再讓我們如此震驚撼動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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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潮海
2010-08-31 08:35:04
確實值得一讀
amo
2008-05-10 19:19:44
我一直覺得自己對文學有如文盲
直到無意間因朋友介紹看了她的書
震驚~ 她的文采
開啟了我對散文的熱愛
看不下別人的字了 我只能這麼說
很讚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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