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1-16 00:48:12天行者

安睡

「嗯……」
怪叫了一下。從溫暖的被窩伸出那未能入睡靈活的右手,在床頭的茶几探索到現在作為時鐘的手提電話。
四時十五分。距離上一次我將它摔在茶几上原來只過了十分鐘。相信在這十分鐘裡,我已經在這張由兩張單人床合併成的雙人床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不斷的來回反側了不少於一個標準運動場的跑道距離。我實在是跑得太累了,我決定離開跑道,放棄這場耐力馬拉松。檢查未接來電,沒有,她沒有來電。再把那無辜的手提電話再次行刑。耳朵只聽見「吱─—」的聲,這裡由早到晚都太靜了,聽覺神經只有耳鳴作伴,偶爾有牆壁傳來水管裡水流給水泵壓送產生的抖動聲,但那只能算是晚上寂靜的點綴而已。這種事當然不是到了我在宿舍生活了兩個多月才發現,只是今晚這房間的孤獨將這裡原本的寂寞氣氛全都強迫出來了。
我從睡在的床上坐起來,由三時半掙扎到現在,還感覺不到半點睡意,好像是努力都白費了。
努力都白費了。我自己心裡重複咕嚕了一句。我很想哭呢。不行。坐直了身子,合上了眼睛,合上了口,緩緩地,深深地,專心地吸一口氣。就像要把房子抽成真空。然後放鬆身體,沒把眼和口打開,再緩緩地把這房間注滿了被我吸入過的空氣。再做一次。坐直了身子,合上了眼睛,合上了口,緩緩地,深深地,專心地吸一口氣。放鬆身體,沒把眼和口打開,再緩緩地呼一口氣。感覺好一點了。
眼光光看著地上。月光照在那灰白色的膠地板上,有不規則分佈灰黑花的班紋,是一種看上去沒那麼容易弄污也沒有美感的設計,那種沒有品味的東西不會使我的眼光停留半刻─—我只是望著那不屬於我的膠地板上的長髮發呆而已。都在地上。脫髮量很厲害,但相對於她濃密的又厚又蓬鬆的長髮,可能多脫髮才是正常,我想。頭髮也像灰黑花班紋一樣不規則地散落在白膠地板上;當然,她的頭髮有美感很多。我一條一條拾起細看,很有趣呢,沒有兩條是一個模樣。去過做負離子直髮,地上有直的頭髮;可是總不好好打理,又愛束頭髮,地上的頭髮沒有一條是全直的,還有許多是開叉的。拿著她的頭髮,想像她每次洗了澡,坐在床上,把玩自己的頭髮。她會對我說:「慘啦肥B,我的頭髮……」不行,不能再想。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呼出。把她的頭髮輕輕放回地上。我不打算把她的頭髮掃走,我知道她的頭髮在我的房間裡只會越來越少。
決定起來找那條她織來送給我的手繩,即使我幾乎可以肯定手繩不會在這房間裡,我仍盼望奇蹟的出現。在書桌上的大陸跋山涉水,越過一座又一座的書山,翻一翻這些書山,又把書山移平又再搜尋。每次翻山一次盼望,每次執拾又一次失望。探索過每一個櫃子洞穴,追蹤過房友蜘蛛先生。在哪裡?在哪裡?不知道。越找越是焦急,就像是找到手繩就可以找回失去的所有,而我正為了這一線機會而力挽狂瀾。汗腺慢慢分泌出汗水再滲入穿著的衣服,開始寒冷的天氣也不能冷卻我對找到和她最後最重要的愛的憑證的熱切盼望。但是我沸騰的身體不久還是被冰冷的失望冷卻下來。
「我給你的手繩去了哪﹖找過房間都不見。」
「不在這裡嗎﹖大概在家裡存放重要東西的地方吧。」
當然,我在家也找不到,在房間也找不出來。
現在不會找到出來。
永遠也不會找到出來。
我跟本不知道我的手繩在哪。不知道在哪裡遺失了,不知道怎樣遺失。我對手繩的記憶就像電腦檔案給删掉了一樣,只知道有過它的存在。又像是我的記憶像電腦檔案給修改過一樣,我用僅存可依賴的記憶殘像去尋找,可是這些記憶殘像就像愛情一樣不可靠,我的記憶和愛都不能與現實接軌。我知道我不會找到的。是天遣,只有老天爺知道我對她不好。遺失一條手繩像是我辜負一個愛我的人一樣。痛心﹖內疚﹖還有自責﹖甚麼詞語和句子其實也不能準確形容刻下的心情。
不如吸一口煙。從沒有試過,不過很多朋友在不愉快時都會抽菸,尤其是失戀的朋友。大概會舒暢心情吧﹖從櫃裡拿出她遺下的長幼卡碧,以及光顧酒吧時送的喜力打火機,到露台抽菸。想一想朋友抽菸的樣子照著做。拍煙盒,掏出菸,瀘嘴放口。吸著氣,點燃煙草,這才燃燒起來。吸一口,呼了出來,沒特別感覺。應該不是這樣的。試試深深地吸進肺裡。「咳!咳!......」嗯,應該是這樣了,嚐到一股淡然的乾草燃燒味道。不過味不濃烈,她說「走味」了,我不知道是甚麼意思,而我所能體驗的是─—薄荷煙沒有了薄荷味。
緩緩地呼出最後一口煙,便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像起初一樣,毫無睡意,只有比剛才更累。試圖睡覺,合上眼只有她的事。真的很想哭呢。眼淚已禁不住奪眶而出,越過面頰停留在耳朵上。她的事在腦內纏擾不去,床頭有和她的合照,桌上有她購的捕蠅草,地上有她的鞋。床上還有她的貓公仔「沙膽標」,和滲滿她體香的被。
我把沙膽標抱住。她以往最愛我抱住她睡,現在我最想抱住她睡,不過這想法很不現實。只有抱住沙膽標,想像著她。也有她的體香呢。還有她的口水漬。我用舌尖黏了黏她的口水漬,深深地吻了她一下。
「對不起啊。」眼淚水如缺堤一樣,滲濕了沙膽標,和口水漬混在一起。直到我哭至沒有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