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大少爺低嘎吼了一聲：「元豐，來。」元豐瞧了大少爺一眼，抱緊布娃娃，哇哇大哭。

　　駱繽兒大罵：「哥，你嚇到元豐啦！」她蹲下，在元豐面前努力扮鬼臉。

　　周可聽到元豐的哭聲，才鬆了一口氣。她抱著元豐哄他，又逗又唱，好不容易，元豐才在周可的懷裡睡著了。

　　大少爺盯著元豐睡著的樣子，道：「我抱元豐回去吧。」眾人一怔。

　　駱繽兒和周可沒想到大少爺居然這麼說。駱繽兒意有所指地道：「也好！哥，你雖然不知道元豐出生時長什麼樣，不過這時候你就可以瞧他一歲時長什麼模樣，他還是乖乖地窩在你的懷裡任由你瞧、瞧、瞧！」

　　大少爺覷起眼看著駱繽兒，他不是不知道駱繽兒的話是在為周可打抱不平，也不是不想回嘴，只是駱繽兒說的是事實。

　　他看著紅通臉頰的周可，想起那時周可分娩時，自己卻是陪著含煙，直至元豐滿月，他才知道他有一個兒子了。

　　這一年來，也幾乎是守在含煙身邊……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兒子到底生得怎樣。

　　大少爺抱著元豐，他本來要說話，但是周可似乎很怕他說話，立刻道：「繽兒，範少爺不是要回去了麼？」

　　「喔！對！表哥，我送你吧！」

　　周可手裡拿著駱繽兒坐的布娃娃，笑道：「你們去吧！我也得去娘那邊看看她，順便帶這布娃娃去補補。」

　　駱繽兒的臉羞紅了，嘿嘿笑著：「嫂子妳不嫌棄就好了。」

　　「繽兒說笑了。」周可又笑了一聲。

　　範文康推了駱繽兒幾下，笑道：「嫂子，那我先走了。」說完，駱繽兒也跟著他走。

　　大少爺抱著元豐走回房，周可默默跟在後頭。

　　府裡的下人看到這幕不免驚愕，平時大少爺根本不管這對母子，怎麼大少爺一回來就抱著小少爺呢？

　　他們都知道大少爺成親前在外頭已有個叫含煙的女人，大少爺常常出去也是因為她，難不成這對母子是要翻身了麼？

　　周可握緊手裡的布娃娃，靜靜忍受下人異樣的眼光和竊竊私語。

　　大少爺走到房前時，回頭看了一眼沉思的周可，喊了一聲：「太太。」

　　「爺？」周可抬頭，對上冷冽的目光，身子不覺一顫。

　　「娘那邊我方才去過了。」大少爺開了房門。

　　周可靦腆笑了一聲：「爺，妾身是怕吵到您休息。元豐還是讓奶娘來帶吧！」她喚了一聲「奶娘」，奶娘就抱走剛睡醒的元豐。元豐被奶娘抱走前，還要讓周可親上一口才願意離開。

　　大少爺覷起眼睛打量周可的表情，道：「太太，我有話和妳說。」周可的心失序，怔怔地看著他。

　　大少爺入房，周可也跟著進去。

　　「太太要補娃娃儘管補，我只是要說一下話。」

　　周可點了點頭，拿了針線坐在一邊等著大少爺開口。

　　大少爺坐在床邊覷眼看著周可補娃娃的模樣，許久，道：「太太，這兩年多來妳也辛苦了。」

周可淡笑了一聲，「爹和您才是辛苦……」周可的頭愈垂愈低，咬破唇，她嚐到一點血的味道，「爹和您的擔子是整個駱家生計，妾身的擔子只是照顧娘和元豐而已，談不上什麼辛苦。」

　　周可忍著淚，壓低嗓子，手邊的動作愈來愈快。「爺在外頭辛苦奔波，難得回來也該好好休息，妾身這是打擾您了。」淚水一滴一滴落下，濕了布娃娃，「妾身雖是婦道人家，但是妾身知道爺在外頭的辛苦，妾身不敢讓爺還要操煩家中事務……妾身……妾身不過是盡本分……」

　　大少爺滿意地點頭，嘴角一勾，「妳知道這是最好的。」

　　周可心一緊，手裡的針刺入另一隻手指的指腹，點點鮮紅落在布娃娃的臉上。周可早是習慣了，本不該覺得痛……

　　周可收回手，瞧了一下指頭。

　　「怎麼？妳刺到手了？」

　　「只是小事而已。」周可搖頭，繼續手邊的工作。她記起那個含煙的事情，手邊的速度又慢了下來，「爺……妾身……爺若有喜歡的姑娘……您不如納她為妾，給個名分……」

　　一聽周可是在說含煙的事情，大少爺罵道：「她干妳什麼事情？是不是妳在娘那邊告狀？」

　　「爺，妾身沒有，妾身沒有……」

　　大少爺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低吼：「妳是打什麼鬼主意？含煙真要是進了府，就是讓你們這對母子把她踩在腳下，還有娘、二娘和繽兒也不會善待她！我告訴妳，沒讓她進門不是我不願意給她個名分，而是看在妳是蘇州周家女兒的份上！」

　　周可紅了眼眶，拼命搖頭。「爺，妾身只是……」

　　「含煙的事情妳最好別在我面前提起，否則我決不饒過妳！」大少爺惡狠狠地瞪著周可，見周可吃疼，他終於鬆開手，旋身離去。

　　周可押著胸口，淚已成兩行，嘴裡小小聲唸著：「妾身不過是想接受她……妾身只是想讓她過好點的日子……」

　　她撿起掉在地上的布娃娃，眼淚落在布娃娃的笑臉上，她抿唇笑了幾聲，拿起針線，繼續補這個娃娃。

　　周可補到一半，轉頭看著窗外。外頭的杏花浴在春陽的溫暖裡，周可亦是在春陽的懷抱中，她的心裡卻是冰冰冷冷。

　　這房裡本是薰香的味道，周可發現薰香味竟然被含煙的胭脂味和花香取代，氣味如浪潮拍打她的鼻，她回頭看著那張昨夜還與丈夫纏綿的床，這時看見的卻是她的丈夫逗弄含煙的樣子。

　　她揉了揉眼，那是幻象吧？

　　手裡的針落地，那輕輕的聲音，周可聽得一清二楚。

　　　　　***     ***     ***     ***     ***

　　大少爺出房後，忿忿走去書房。他抽起大煙，想著含煙的事情。

　　他認識含煙也有兩年多，就快三年了，是和周可成親前就認識的。第一次見到含煙時，她不過十五歲，穿著白色的襖子、粉藍色長裙，略施脂粉，在眾人面前撫箏，眸子總是望著他。他心裡有個疑問：同樣是窯子裡的姑娘，怎麼她特別靈秀、特別高貴？

　　那一夜纏綿後，含煙就成為他常點名的姑娘，那些公子少爺們都很清楚他駱家大少的身分，自然都不點含煙的名了。

　　大少爺看著窗外的天，陽光刺入他的眼，令他微微瞇了眼。

　　可是，那個馮家少爺有這膽子和他駱家作對！無視他駱家大少爺的存在，仍故點了含煙的名！

　　近日，他聽說馮家少爺有意娶含煙為側室，含煙也是鐵了心要跟著馮家少爺……嘖，不是他不願意給含煙一個名分，而是真納了含煙，蘇州周家肯定不會讓駱家好過，家裡人也不會讓含煙好過，尤其是他二娘和他妹妹。

　　他知道他二娘嫁入駱家之前也是個名妓，理當了解含煙的苦處，遂和她說起納妾的事情，誰知他二娘勃然大怒，直罵他誤了周可的一生，堅決反對他納妾，尤其是納了含煙。

　　大少爺的眼裡露出怒火，「哼」了一聲。

　　他閉上眼睛，抿緊唇，皺起眉頭。那個馮家少爺……他說什麼都不會如那個馮家少爺所願的。非要毀了他不可。

　　「鴻佑，你說馮家那個少爺最近是不是要去談一件生意？」鴻佑身子一顫，點了點頭。

　　「大少爺，難道您要去壞他們家……」

　　大少爺瞪了他一眼，直罵：「你什麼時候可以批評主子了？」

　　鴻佑直顫抖，他大概知道大少爺是想做什麼。馮家的小少爺和大少爺早就因為含煙姑娘結怨了，要是大少爺再對付馮家，至怕那時候……

　　只怕那時候……鴻佑什麼都不敢想下去了。

　　「大少爺！大少爺！」家僕匆匆忙忙跑入書房。

　　大少爺擰了眉頭，斜睨著家僕，「你做什麼？」

　　「少爺……太太她……」

　　聞言，大少爺丟下煙具，往駱太太的寢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