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一點點
今天看到新聞報導李敖病逝的消息,從書櫃上拿下他的兩本著作,一本是《李敖回憶錄》,一本是《第一流人的境界》。
《李敖回憶錄》卷首有發行人何飛鵬先生的〈出版序〉,題為〈如果台灣沒有李敖……〉,而今,台灣真的沒有李敖了。
李敖小學三年級開始學日文,當時他恨日本侵略,進而不喜歡學日文。他爸爸告訴他:「恨日本和學日文是兩回事。學一樣東西,總要學好才對。」(《李敖回憶錄》,頁55)於是他開始發憤學習。我在引號中的字旁劃上紅線,閱讀那年我高三,正當與聯考對抗的歲月,「學一樣東西,總要學好才對」,是對當時學不好的科目心戰喊話。
李敖向錢穆請教治國學方法,錢穆告訴他:
「沒有具體方法,要多讀書、多求解,當以古書原文為底子為主,免受他人成見的約束。書要看第一流的,一遍又一遍讀。與其十本書讀一遍,不如一本書讀十遍。不要怕讀大部頭的書,養成讀大部頭的書的習慣,則普通書就不怕了。……選書最好選已經有兩三百年以上歷史的書,這種書經兩三百年猶未被淘汰,必有價值。新書則不然。新書有否價值,猶待考驗也。」(《李敖回憶錄》,頁94~95)
在我大學及研究所的思想史課堂上,江澄祥教授亦多次提出類似的看法。
李敖在〈起飛吧,大腦!〉談到保持思想跟進的方法是「至少該有每天一小時的時間,去讀能使自己大腦起飛的書(讀一小時的書不算,要讀一小時這種書才算)。」而能夠保持這種效果的讀物自是他寫的書,他在文末說明他為何一點也不謙虛,因為「無謂的謙虛本身就是一種虛偽。」(《第一流人的境界》,頁126~127)
李敖預官退伍後反省大學教育的失敗,「教育好像是一架冷凍機,接近它的時間愈久,人就變得愈冷淡。太多的理智恰像泰戈爾形容的無柄刀子,也許很實際很有用,可是太不可愛了!」(《李敖回憶錄》,頁55)現在重讀這段文字,依然有感。
李敖寫他在謀生上的辛苦與心血,「從外表看,我滿有錢的,因為我知道現實社會中,『充闊』比『裝窮』更容易混,『充闊』至少可以貸得到款、貼得了現、借得到錢,『裝窮』則全無用處。」(《李敖回憶錄》,頁241)叨天之幸,我並未遭遇需要「充闊」的境況,倒是見識到一些旁人的實際案例足以驗證。
針對「禍不單行」,李敖另有解釋:「當禍本身一至的時候,凡夫俗子本身就配上另一至,另一至就是苦惱自己。」(《李敖回憶錄》,頁256)而他面對的辦法是效法管仲的「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他有篇〈為失敗而笑〉,提到不因失敗而哭,還要笑看失敗,因為他可以「從失敗中看到成功的一面,從不幸中看到幸福的一面。」(《第一流人的境界》,頁101)近於福禍成敗互為因果的道家思維:「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老子》第五十八章)看過歷史劇【新三國】的讀者,應該對司馬懿常掛在嘴邊的這句話有印象。
《李敖回憶錄》中有些句子很有意思:「不忍於現況,連現狀都沒有。」(頁274)出自他被軟禁時期的日記;他批評柏楊捧李荊蓀時說「只有贗品才會永遠捧假貨!」(頁302)我曾多次引用這句,改成「只有假貨才會捧贗品」;寫住在看守所久了,「覺得自己像是一根指北針,在亂流裏自我把持方向。」(頁376)
1974年,李敖在牢中有首情詩〈只愛一點點〉,我很喜歡,後來巫啟賢譜曲,並與方麗儀合唱。
李敖著作等身,我只看一點點,略述促吾大腦起飛者如前。
其一生「言人所不能言、言人所不敢言」(何飛鵬語),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圖:李敖作品,皆台北商周出版,左為《李敖回憶錄》,1997年9月1日一版56刷;右為《第一流人的境界》,1999年5月1日初版】
頗據有文學才華的歷史學家,其批判論事都講究證據,我們的法官判案若能如李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