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僅多夢，而且喜歡做夢記夢回想夢。

昨天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長到我今天花了幾乎一整天的時間回想。

按平時的回憶夢境習慣，我從醒時的往前回想，有些清晰、有些模糊，我想我記得，我想我忘了。

死亡的夢境總是令人心生恐懼，每當醒來總是會慶幸，還好只是做夢；繼而想起那些離開人世的親友，他們去哪了？死亡真的會像一個人去買電影票，旁邊另一個人永遠不見了，或是像從一場車禍中站起來，發現沒事，就此展開另一個全新的生命？我希望是後者，佩服相信前者的朋友。

從小到大，每當參加完一場告別式，就會想，人死後還有知覺嗎？躺在棺木中的那位，聽得到我們說的話嗎？真的有靈魂嗎？如果靈魂是轉世投胎而來，那幾世紀來全世界人口暴增的靈魂打哪來的？如果動物也有靈魂，那人為大量繁殖的動物的靈魂又從哪來？相反的，如果沒有靈魂，沒有前世，沒有來生，當生命即將結束時，又該如何面對？唉！為什麼我們最愛的東西給我們最大的快樂，也給我們最大的痛苦？

我們這輩子就像一齣戲，我們自己編劇，我們自己決定劇中的好人壞人，後來，時間久了，好人壞人都不重要了，演完落幕，我們可以走出劇場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們扮演角色，也扮演觀眾，演戲的同時也在觀摩彼此的演出。

令人心生恐懼的夢境還有戰爭，在戰爭的夢境裡，時間感變得很慢很長，幾小時的睡眠時間，幾分幾秒的夢境，電影蒙太奇般剪輯出好幾天歷經戰爭的日子。在那段漫長的日子裡，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想方設法的活著。或手無寸鐵的躲進掩體，或像鋼鐵人般在天空中的飛躍穿梭，四處躲避後面敵人的追擊，直到膝蓋撞到牆壁痛醒。

有時候想想，幸好人類還有遺忘的本能，夢境再怎麼可怖，總是在醒後的逐漸淡忘，不復記憶。不復記憶的是夢境，但夢中的恐懼感似乎不易消滅，就像花開，花會謝，可是感情的花謝了，花香還在心裡，散不掉。

有人說，一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竟然事後才知道。我同意這個說法，因為我一夜中最深刻的夢，也是醒後才知道，不見得醒前最後一個夢記得最清。

印象深刻的夢境，除了心生恐懼的，還有連環夢。

我曾經夢見自己在大白天睡了一下午，在長長的午睡中做了好多夢，夢中有人對我說了一些事。

醒來後，我喜歡向朋友轉述我的夢，他們像聽故事那樣聽著，聽著。對他們來說，是在一個故事裡，有人做了一個夢；在那個夢裡，有人說了一個故事。對我而言，不管是故事裡的夢，還是夢裡的故事，它都是真的。

我喜歡「故事中的故事」，一如喜歡弦外之音的「話中話」。

最早聽到的「故事中的故事」又短又長，是我哥哥說給我聽的：

「從前有兩個和尚，一個大和尚，一個小和尚。大和尚說故事給小和尚聽，他說：從前有兩個和尚，一個大和尚，一個小和尚。大和尚說故事給小和尚聽，他說：從前有兩個和尚，……」

大和尚跟小和尚，到底說了些什麼呢？

這個故事一直沒說完，我們兄弟倆倒是走完長長的路途回家了。

連環夢是可以自己製造的。

在允許繼續賴床的前提下，我會在醒後針對不滿意的夢境，一邊繼續入睡，一邊設定情節發展，就像莊如夢那樣，建構一個美麗的夢中世界。

我的連環夢很長，裡面有很多故事，故事裡的人很多，你們也都在裡面。

「浮生若夢。若夢非夢，浮生何如？如夢之夢。」

 
【圖：《如夢之夢》限量T、節目單、票根、劇本書（賴聲川著，《如夢之夢》。台北：中正文化，2013年8月出版）】

註：文中租體字部分為《如夢之夢》台詞（部分改寫）之暗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