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對喜歡的事情沒有辦法放棄，那就要更努力地讓別人看見自己的存在。」──〈逆光飛翔〉

「你有沒有一直很想做，但還沒有做的事？」

「沒有，我沒有一直想做，但還沒做的事。我喜歡寫作，在那個部落格盛行的年代，我跟隨潮流申請報台發表文章，到現在還有幾人持續書寫？」

「呵，也是。我一直想去上手語口譯員訓練班的課，但一直沒去，是該採取行動的時候了。」

「有個目標很好啊，想做就去做吧！」

電影散場後，貓頭鷹與我有了如上的對話。

從2006.1.11發表〈重新開張再出發〉（該文於同年3月7日改寫〈化毛膏〉）到現在，或有中斷，但絕不中止，我曾在〈非寫不可之第兩百篇〉，交代過我的寫作撞牆期，此處不再贅述。

「如何堅持寫作到現在？」常常有人問我。

答案就在我新聞台的「自我介紹欄」：

「讀《左心房漩渦》後，追慕鼎公，以其文路無盡誓願行為志。」

具體的說，我會搜羅鼎公的作品，一一拜讀，再一一重讀。比方說，我最近重讀了鼎公的《關山奪路──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之三》，閱讀重點放在他對寫作的想法，以及他在寫作技巧上的實踐。

在寫作技巧上，我除了注意「譬喻」、「引用」、「排比」、與「警語」外，還特別留意「反復廻增法」（每一反復，內容增加一些，情感變化一些）的運用。鼎公在《兩岸書聲》裡說過，他對散文中的「反復廻增」最敏感，最有興味，也最希望有人能成功的加以運用。在《關山奪路》中，〈由學運英雄于子三看學潮〉一文有精彩的示例：

「我沒能把那篇文章寫好，如果十年以後寫，我會加上……。那時我的文章內容單薄，如果現在寫，我會提到……。如果文章現在寫，我會說，……。如果是現在，我會說，……。文章如果今天寫，我會加上一段：……。我沒能那篇文章寫好，如果十年以後寫，我會加上……。（《關山奪路》，頁269-275）

比寫作技巧更重要的，是對寫作的想法：

許多人的作家夢往往從投稿開始，而破碎於從未見報。文章見報與否，的確會影響寫作者的心情。2009年，金門日報副刊採用了我的幾篇文章，對我產生鼓勵的作用；於是，我試著投到其他報的副刊，收到退稿信時，我的作家夢受到些許打擊，但鼎公的經歷讓我釋懷：

「我一直想當作家，那一年，陝南的安康日報副刊採用了我的幾篇文章，加強了我的野心。」（《關山奪路》，頁25）

「……我的文章一篇一篇寄出去無人採用，我的作家夢受到嚴重打擊。那時我的心思全在如何寫成一篇文章，我的喜怒哀樂全由文章是否見報所左右，……」（《關山奪路》，頁285）

一代散文大師，亦有被不斷退稿的歲月，我又有什麼好洩氣的，只有在文路上持續不斷的學習與練習。

「文章寫不出來怎麼辦？」這是很多人在寫作時常會問的問題。鼎公在書中引用過一句話：「當你寫不出文章的時候，你就該閱讀或旅行。」（《關山奪路》，頁257）善哉！妙哉！我寫過一篇〈閱讀與旅行〉，引用詹宏志先生的說法：「閱讀是一種『省時省錢的旅行』；雖然可能不如旅行經驗那麼刻骨銘心，但是取得經驗材料的數量和速度，都是旅行所不能及。」

而取得經驗材料的方法，除了閱讀與旅行，還可以透過觀察，鼎公自述：

「我沒忘記我是（或者準備是）一個作家，趕緊趁機會觀察新事物。」（《關山奪路》，頁352）

「那時我只為眼睛耽憂，作家可以沒有手、沒有腳，必須有眼睛。」（《關山奪路》，頁355）

必須有眼睛，因為閱讀需要眼睛，旅行需要眼睛，觀察更需要眼睛。按下成本較高的旅行不表，「閱讀」與「觀察」可以擴充寫作的材料，材料多，文章較能推陳出新，一如食材多，菜色較能搭配變化。

倒過來，要擴充寫作的素材，就要擴充「閱讀」與「觀察」的對象。以八大藝術來說，除了「文學」與寫作的關係最為直接外，「音樂、雕塑、繪畫、建築、舞蹈、戲劇、電影」，都是值得寫作者「閱讀」與「觀察」的對象。尤其是號稱第八藝術的「電影」，簡直是「濃縮劑」，因為它包含了「文學、音樂、雕塑、繪畫、建築、舞蹈、戲劇」等七大藝術類別的元素。

材料擴充了還不夠，寫作還需要反覆細緻的思量與豐富的想像力。鼎公說：「工作清閒，可是我完全不能寫作，因為我喪失了反芻的能力和想像的能力。」（《關山奪路》，頁394）對於「反芻」與「想像」的能力，我的理解是，前者消化經驗、提煉可用的材料；後者重組經驗，將材料加工。

例如，我上週日看了〈逆光飛翔〉，提煉出電影中的「對比」元素，諸如視覺與聽覺的對比：明亮大眼的小潔與天生眼盲的裕翔；聽得出細微聲音變化的裕翔與聽不出的小潔。音樂與舞蹈的對比：裕翔手指在鋼琴黑白鍵上的移動變換間，流洩出舞蹈的韻律；小潔參加舞團甄試時雖不用音樂，而她的動靜收發，散發出音樂的節奏。然後，我將觀賞〈逆光飛翔〉與重讀《關山奪路》後的材料重組，寫成這篇文章。

「你有沒有想做的事情，做不到的？」裕翔問小潔。

「我想跳舞。」小潔答。

貓頭鷹告訴我，這是最讓他震撼的對白，因為，「跳舞」可以置換成任何你想做卻做不到的事。

我喜歡那充滿同理心的體驗與積極正向的領悟，所以，我最有感覺的對白是：

閉上眼睛
跟你一起去感覺
在沒有光的世界裡
踏出的每一步
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我想每個人的存在
都是有他的原因
因為有你
讓我相信我所遭遇的一切
並不是要阻擋我的前進

而是要讓我下定更大的決心
謝謝有你
讓我明白
如果對喜歡的事情
沒有辦法放棄
那就要更努力地
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存在

 
【圖：王鼎鈞著，《關山奪路──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之三》。台北：爾雅，2005年5月10日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