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缸混雜各式物質的水，不斷的增加，不斷的攪拌，也不斷的沉澱。只有沉殿後才能顯現層次、看出厚度，也只有沉澱後才能加以紀錄。紀錄並非從一而終，每一次的「增加」、「攪拌」、「沉澱」都會對先前的紀錄進行改寫。只能增加，不能減少：已經發生的，無法改變；已經逝去的，無法再回到從前。

人生像是一張白紙，任你塗抹揮灑。但是，材料不同，工具不同，成品必然也不同。素描用鉛筆，草稿壞了，用橡皮擦修改；國畫用毛筆，畫偏了，添幾筆修改；油彩畫用油彩，不滿意，隨時可以覆蓋；美工軟體更厲害，一旦變更儲存覆蓋原檔，原稿是什麼模樣，誰也看不出來。

我們總是不斷改寫，為修正錯誤改寫，為盡善盡美改寫，為突破創新改寫。改寫的結果未必盡如人意：或者錯誤更加明顯，或者畫虎不成反類犬，或者越走越遠不如回到原點。

保留原稿，可以突顯可以對照；兩相對照，可以思前想後思後想前。問題是，原稿豈能輕易示人，或為利害，或為顏面，抑或只是心有不願。

看得到成品，看不到原稿；看得到原稿，看不見改寫過程；看見改寫過程，看不出其中奧秘；看出其中奧秘，卻不輕易暴露秘密，只透露些蛛絲馬跡。

憑這些微的蛛絲馬跡，我們得以推斷過去，一個推斷的過去，而非真正的過去。就像我們認識的漢武帝，是漢書裡的漢武帝，是史記中的漢武帝，不是真正的漢武帝。我們認識的曹操，是三國志裡的曹操，是三國演義裡的曹操，不是真正的曹操。

有人說，我們不需要認識真正的漢武帝，也不需要認識真正的曹操，我們只需要認識歷史教訓，真正的武帝與曹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歷史教訓中的武帝與曹操。對大部分人而言，人的名字只是符號，然而，他們的名字不只是符號，更是一種象徵，一種外儒內法的象徵，一種亂世奸雄的象徵。

「只要能提供歷史教訓，我們姑且相信。」

這，是一種史觀。

歷史向來只記大人物，不記小人物；只記公侯將相，不記蒼生百姓。就像電影中的演員表：只記主要演員，其餘一筆帶過，甚至往往略過。

在我們的生命中：多少人出現過？多少事發生過？多少人事在我們的生命中走走停停駐留沒走？無怪乎有人喜歡看電影，說「電影是人生的縮影」。一部電影的時間不多，只好剪接再剪接、濃縮再濃縮，只留下最必要的鏡頭。

人生，也像拍電影嗎？

「天地一舞台，人生一戲劇」，我們總是在做不同的角色扮演：演出各種形象，留下各種印象，引發各種評價。總有角色混淆、演技欠佳的時候吧！總有狀況不佳、演出失常的時候吧！可以NG重來嗎？可以剪掉不播嗎？可以阻止觀眾進場觀看嗎？

或許，可以NG重來，但無法剪掉不播，更不可能阻止觀眾進場。只能改寫，不斷的改寫，透過不斷的修煉改寫，改寫形象、改變印象、提升評價。

當評價趨於一致時，名字將化為形容詞，脫離符號，成為一種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