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很壞，因為自己姓孫，八歲就決定要把他名字取作孫悟空。

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可能是遺傳學的關係，有次數學課他竟然趁亂，大叫老師老闆！

老師沒有發現。

有一個女學生下節課遞紙條給他，紙條上寫：我有聽到你叫老師老闆！如果你不想我告訴老師，以後你都要聽我的話。


他就是那種愛做錯事、荒唐，最後付出慘痛代價類型的人。




小美是那種會在鋼琴老師來前，坐在鋼琴前練習完備的乖小孩。

只是鋼琴老師每次都會遲到，坐在她旁邊不停抖腳，抖的她連下巴都在晃。有一次兩個人還一起從椅子上摔下來。小美沒有怨言，就是乖到認為這些都是對的、正常會發生的事，所以最後當她考試考全校第三名，上台接受校長頒獎，拿了獎狀回去，朝會排在她前面、寡言、體重直逼100公斤的胖子，只是冷冷跟她說“送我。”她就把獎狀送他了。


在那幾年以後，國中的老師問起小美：「小美，妳真的快樂嗎？」

小美按著腦袋，回想起那個胖子，國中一年級還跟她同班，後來轉學，小美吐了。


沒有吐出來，小美就是那種愛作對事、一點都不荒唐，最後還是要付出慘痛代價類型的人。她是差點吐出來，還好吞了回去，只是嘴巴裡超酸的。

老師：小美，妳在吞什麼？

小美：阿..沒有！只是糖果...




他和小美在義大利語補習班認識。他很少去，每次對課業失去興趣都同個理由，第一天上課前還很期待，可老師一點名“孫悟空？”全班大笑，停下，又有幾個人偷笑，老師又會再說“孫悟空有沒有來？”全班又大笑，又停下，還是原本那幾個這時又再給他偷笑，他對學習就失望了。

他跟小美說：「我原本還以為老師會用義大利語的孫悟空叫他的，這樣他起碼不會尷尬。」這是他認知的淺見。

他對小美說這句話前，不認識小美，小美不認識他。

小美覺得這個人好像很久以前作過牢，要不就精神錯亂，那時她很害怕，但她個性就這樣，不是硬凹，而是太習慣圓潤事物，她對突然、衝突這些名詞沒什麼看法。


「你好！你說你的名字怎麼寫？」小美把筆記本跟筆遞給她，筆記本在抖，她手在發抖，她心裡不斷OS，“千萬不要寫！千萬不要寫！”

可小美還是換來一陣貧血，因為他寫了，還寫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他想這女的給他寫東西竟然會緊張到發抖，“她愛他！暗戀他！”他腦海一想到這個念頭，幾乎就確定。



「如果你有什麼不會的地方，歡迎你隨時問我阿！什麼？你懶的問阿？沒關係，你想知道我在告訴你好了，恩！就這樣摟！掰掰~~」

小美掛上電話，撲上枕頭上哭泣，她每天晚上都這樣。悟空則是每天晚上掛掉電話，就跑去廁所自慰。

小美哭完後擦乾眼淚，回他簡訊。她很累了，想睡覺，卻苦於找不到適合表達現在心情的表情符號，遲遲無法打完簡訊。




從小就胖，如果問媽媽生他的那一天情形如何，媽媽會突然如惡靈附身，平復後，說生他的時候，她差點過一條河，河對面有她死去的奶奶、嬸嬸、小時家裡養的土狗在喚她，是爸爸和醫生拼命跟她講話，叫她回來，她才能順利生下他的。爸爸說他是巨嬰。說這話的爸爸酗酒，一半臉在陰影下，陰影裡眼睛的位置有閃光。爸爸咬牙切齒的說“這下你開心了吧...”


巨嬰。

如今他站上體重機，6公斤。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可能是爸爸和媽媽從小對他的態度，養成他極度渴望。很喜歡說“給我！”給我這兩個字變成他的口頭禪。


他小時後第一個暗戀的女生，也是他生命中對他最好的女生。給他獎狀、橡皮擦屑、髮夾、雞腿便當裡的雞腿。還有很多很多。


最後這個女生在畢業紀念冊上，替他簽名時，發現，除了她的名字，其他16位簽名的都跟他同名同姓。

筆跡雖有變化，但不出三四種。

還記得這個女生當時含淚跟他說：「看來畢業真的不是多好的事呢...」

當時他被感動，說：「畢業後我還可以跟你做朋友嗎？」

女生回答：「可以阿！我們還可以當很好很好的朋友！」

「那給我妳的手機號碼！我要知道妳讀什麼國中，以後搞不好我們還可以繼續同班喔！」

女生似乎被他的心情感動，拿手機給她看手機號碼時，手顫抖著。





果然，他順利和她同班，每次放學跟蹤她回家，她跑，他也跑，他實在快樂的不得了，那種快樂，會讓他發出像牛喘的聲音。

他一回到家，馬上打手機給她。

「妳跑好快喔！呵呵...」

「你...你...你也是阿..阿哈...」


每次放學他們都這樣，有次不小心衝過頭把她撲倒，他嘴唇破皮，坐在那邊哭好久。她肋骨斷裂、昏厥。

全班開始排擠他。

沒經過他同意吃他的便當，他實在受不了每次中午都沒吃飽，才跟爸媽講，他想轉學。




孫悟空拿著資料去戶政事務所改名。他有問過小美，你覺得我改什麼名字比較好，小美很認真的替他想，幾天後，孫悟空告訴她他改名叫孫帥，小美眼睛看著他，出神，做了一個白日夢。

「因為你的名字裡有個美字，所以我的名字就要有個帥字！」

小美覺得他這個人很好玩，怎麼嘴巴一直動卻沒有聲音呢？


「小美？小美？」

孫帥的手一直在他面前揮，小美趁勢伸出兩手食指相接，孫帥的手切開她相接的食指，疑惑的看著手勢，看著她。

“切八斷...”小美低喃這三個字，背起背包走掉了。


在她心中，她的靈魂在劇烈搖晃，“為什麼我和鋼琴老師會從椅子上摔下來呢？”等待鋼琴老師來的時間，明明很快樂，我一個人就可以很快樂，為什麼我和他會從椅子上摔下來呢？


孫帥看著她走掉，有點愣住了，班上有個男生靠近他。

「別裝了...」

「什麼？」

「我剛剛上課聽到你叫老師老闆！」

「我...」


那個人手圍著嘴巴，對全班說：「喂！大家聽我說~~這小子剛剛上課叫老師老闆啦！」

「幹！你怎麼知道？」





“叫老師老闆很可恥嗎？”

“你應該知道，這個社會有兩種人，一種人會叫老師老闆，另一種人到死都不會做這種蠢事！”


這段對話在他腦海裡想起來。

那個女生命令他作好多事，最後一件事，沒有約定是最後，只是那個女生做完，就不再命令他了，也不跟他說話，他反而寂寞。


“這就是我家！”他帶她到他家門口。

“我沒有要看你家，我要看你爸媽！”


“我媽很早就死了，我爸在房間睡覺，妳跟我來！”


他們站在他爸房間門口，他爸坐在床邊剪腳指甲，看著他們，把剪好的指甲放到煙灰缸裡。


他們互看了很久，他爸不是在瞪人，只是看起來像瞪人，她卻是瞪著他爸。

她說：「你爸長好醜！」說完就自個離開了。


他留在原地繼續跟他爸互看，看他爸不語，低頭又剪起了指甲。





小美不知哪來的膽，跟他媽說她以後不再去補習義大利語了。媽媽口氣很輕鬆的說：「喔！妳會啦？會了就學別的阿！」


小美說她什麼都不想學了，她媽這時才覺得不對勁，問她：「妳是不是皮癢阿？」

「我沒有感冒..」小美無精打采，她不是很專心聽他媽說話，在她的字典裡，沒有突然和衝突這兩個名詞。

「不是....媽是問妳，妳是不是皮癢癢阿？」

小美躺在床上，用手臂擋著自己淚流的眼睛。

「媽我才想問妳！妳是不是在皮癢癢阿？」

「妳說什麼？」

「妳為什麼要給我取那麼好聽的名字？妳為什麼要給我那麼多好的？我好累...好累...」

媽沒有再說話，小美抬起手臂聽，她心更痛了...她不應該傷到作母親的心的！


「好阿！妳今天晚上沒有晚餐吃了！」


小美定住。





「我不是說你沒有晚餐吃嗎？」

「給我...」

「孩子！我已經不確定體重機到底是轉兩圈還是三圈了，你要為你的身體著想阿！」

他不管媽媽和爸爸的阻擾，伸手就要搶麻油雞，他爸可能想阻止他，動了腦筋，吸引他注意，把手伸進那鍋麻油雞湯裡，“阿阿阿阿阿~~~~”高溫，人像觸電一樣慘叫，他看著他爸叫了一陣後，把他爸推倒在地。


結果他抱著麻油雞湯就要往房間衝，絆倒，淋在電腦上，電腦整個起火，一瞬間，房間整面牆都著火了。

雞湯被地毯吸了進去，他看到雞腿，就要撿起之際，被他媽奪過來。他把他媽抱起來摔，沒用，他媽手裡拿的雞腿已經只剩骨頭了。他媽對著他笑，他踹斷媽媽的鼻樑。

家裡失火，他爸卻往家門外衝，他以為爸爸要去拿滅火器，後來才知道，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到爸爸的身影。


他離家出走了。從此沒回來。


幸好火很快就滅了，被他滅的。他們母子倆一起洗碗。


「你爸呢？」

「不知道....」




孫帥考慮把名字改回來，他覺得名字改回來，小美也會回來補習的。

小美改去補習油畫。

有一次，他畫孫帥的臉，畫著，抬頭想他的人。笑了，嘴裡說了“賤人”兩個字，又專心回畫上。


孫帥打來的電話，她都刻意不接，惟獨只接一次。

孫帥：hi妳還好嗎？

小美：不錯阿！

孫帥：什麼時候回來呢？

小美：我現在換補習別的了，畫畫！

孫帥：畫畫？妳在哪裡學畫畫？

小美：你等一下喔，我拿名片.....



〈中略〉

孫帥：你有在躲我嗎？

小美：沒有阿...

孫帥：真的？

小美：真的！




最後，當小美看到孫帥也來上畫畫課時，嚇了一跳。






這一堂課，要畫一張必須是不像自己、但他之所以是你的臉。


孫帥作畫時想到小美，因為她又沒來。小美在房間裡看著天空，一動也不動。

胖子也在上這堂課，他現在在這裡，孫帥的身後，他的畫布裡的他，很帥，又很瘦，不像他，是他嗎？


孫帥只記得背影，忘記她的臉長的怎樣了，因此當她看到孫帥時，她也沒有去認孫帥，她只用唇語，對著孫帥的側臉說“老闆！”

她畫一個她不認識的人，小美看著天空，似乎是看到她在畫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