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大腿上放著相簿，他剛從頭到尾看完了相簿裡每一張照片。說他是用手看的也行，因為他去觸摸每一張照片，到現在合上相簿，心滿意足的笑了。

此刻他心想，“這樣我終於可以安安靜靜的死去了，真好！”


正當四周無聲，老人的眼皮也合上，他與他的房間四周頓時失去生命跡象時，只是短短的時間，一聲機械巨響，馬上拉回他的靈魂，讓他和他的房間醒過來。


老人出門一看究竟，生氣的看著幾個正在馬路上挖路的工人。


突然變得那麼雜吵，他怎麼可以容忍在這種噪音之下死去呢？他上前和工人理論，工人回答他：「老先生，不好意思阿！不過我們工程一定會在傍晚左右停下的，晚上不會再吵到人家的！」

老人回應：「那不成！傍晚我兒子就下班回家了，我怎麼可以在我兒子面前死去呢？」



工人反正也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不想再理他，“那是你兒子的問題阿”，說完帶上耳罩和帽子，繼續開挖。老人被震得只好邊張手試圖揮去噪音邊退後走避。

他最後在看一眼挖路的工人們，失望的嘆口氣。



“本來眼下是這麼好的死亡時機，卻為了我所享不到的福，所發出的噪音，這下死不成了。”他難掩落寞的回家。



老人大腿上放著相簿，但相簿在他腿上上下跳著。“好可怕阿！這麼多幸福光景製造出的終點，是這樣待遇阿！”照片彷彿這樣述說。老人覺得對不起眾多照片裡笑著看著眼前未來、十足年輕的自己。


由於家裡實在太吵，已經不是死不死的成的問題了，老人覺得活著時的形象終也會因為這些噪音而扭曲，他決定起身去公園。



在公園，老人坐在最隱密一處的椅子。頭頂的太陽在他坐定後沒多久，變換投射的角度。他突然被一大片彷彿換掉景物色度的陰影所包圍。

是讓人感到幸福、有重量落在其身上的陰影，那種氛圍就像是置身在戲院裡的感受，被那樣的陰暗所包圍。



巧的是，在光線突然暗掉的此刻，公園四周的聲音也像瞬間被抽離了，老人腦海裡閃過“真空”這個名詞。

他摸摸自己的肌膚，簡直不可思議。


“來死吧？”

這麼好的人時地，預告了老人可以死的舒服，安安靜靜的死去。老人原本吃驚的想，後來鎮定，確定是真的想死了。

老人再次輕輕閉上雙眼。



在視線變細、變得模糊當中，老人看到一個小孩的身影。那站的位置，想必是看著自己的。

於是老人張開雙眼，看著那個便得清晰的小孩。

小孩以為老人就那樣閉著眼睛在那坐了許久，好奇的問：「你在那邊做什麼？」


老人微笑回答：「在準備死掉喔！」說完還翻白眼，逗笑小孩。

小孩露出牙齒笑，後來想到一件事，臉色一沉的問：「那為什麼..你會想死呢？」



老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對了，如果小孩在看見他時，他已經死了，那小孩會怎麼替自己回答這個問題呢？

“我有給他任何提示嗎？沒有....

“早知道要帶相簿出來了”老人想。這樣任何人看到他，都不該為這個問題煩惱。

他們會拿起他手中的相簿看，看完看著他的屍體，就像在看銅色的雕像一樣，在自己的笑容中理解答案。


現在回去拿嗎？不行阿....以我的腳程，在走過來就天黑了，天黑後這裡會有很多年輕的男女，躲在暗處中...


我可不想死後得到人家第一句評價是，“死老頭！偷看什麼？都那麼老了還那麼色阿？”



老人別過小孩回家去，這一天已經接近入夜了，老人心想，他又活過一天了阿。

到家後，兒子已經回家，坐在那邊轉著電視。

兒子開口問：「老爸，今天一天都在做什麼？」

「本來我以為就要死了，都怪那個挖路的，還有一個小孩的善良，害我又多活一天摟！」

兒子聽了不以為然的嘆口氣說：「你從半年前老媽死後就在說自己也要死了，可你還是活的健健康康阿！老爸！活的久是好事阿！」


是嗎？老人想，所以自己已經找過那麼多次死亡的時機但都沒死成嗎？真有那麼多事阻止了自己？

像老伴一樣那麼輕鬆死掉，果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阿！

每一次翻開相簿溫習，然後準備安安靜靜的死掉，事實上每次作都以為是第一次在作。也許今天是第100次翻開相簿要死了，之前99次為何沒死成呢？他自己也想不到了。



晚上，兒子因為公司臨時有急事出門，老人關掉客廳的電視，走回房間。

坐在房間的躺椅上，就像下午在公園的長椅上一樣，舒服的陰影又落下了。落在肩膀、手背上。沉甸甸的。

房間四周的景物先停下呼吸，再來輪到自己。


老人打開相簿，不過這次還沒看完，他就垂下了額頭，爾後一動也不動。


安靜了好些時候，世界總算要遺忘他了，輕輕的帶上了房門......



“哄~~~~~~~”

傳出了低沉的鼻息聲？


門把停住。

我們再看著老人，原來老人只是睡著了，在發出打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