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19


那天，一如今日，對著自己的模型發呆，知道該把東西寫下來，老師們都在等著，等著那樣的一個模型，一個對那樣複雜模型的簡單解釋。但是大腦的神經迴路就是不肯切換到英文介面，一堆思緒迸出來跳舞，只是，都跟模型無關。有的問我，如果回去找不到機構實習怎麼辦？有的問我，如果機構不肯給錢怎麼辦？有的問我，回去要去哪裡玩？有的問我，跟老師們約好時間了沒？跟美國在台協會約了時間沒？還在穿外套身體會不會被熱死？在舊金山四、五個小時的候機時間到底要幹麼？夠不夠時間去舊金山市區晃一晃？再去拜訪金門大橋？再去那家畫廊跟畫廊經理預約十年後的畫展或是攝影展……

甩甩頭，請所有嘰嘰喳喳的跳舞思緒閉嘴，然後，硬是手動調節到英文介面，打開收件匣，檢查是不是有來自麥當勞叔叔的回應。

結果，看到了大鬍子的一封信。他說，我們大概都已經知道在維吉尼亞技術大學發生的慘劇，至少三十個教職員生喪生，但是，幸運的是，婚姻與家族治療的老師與同學們都平安無事……接著是維吉尼亞技術大學婚姻與家族治療中心主任感謝大鬍子的關心以及報告師生家人都平安的回信……

看完，摸不著頭緒，發生什麼事情了？什麼慘劇？龍捲風過境？美東最近的天氣很糟糕，暴風雨暴風雪還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狀況發生……直覺地，就覺得可能是因為天氣的關係，於是，打開氣象台，想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但是，氣象播報員們並沒有特別針對美東有些什麼樣的著墨。帶著困惑，努力找尋新聞台的頻道，嗯，對，我不看新聞的，因為，看不懂聽不懂，何必花那個時間讓自己的自信心下降？

然後，找到了CNN的新聞頻道，主播一臉沉重地說，「目前已經找尋到至少三十具的遺體……全校封鎖……警方表示，目前無法確定有幾位持槍歹徒，而這究竟是不是一場恐怖攻擊事件也都還在調查中……」

睜大眼睛，豎直耳朵，摀著嘴，緊咬著牙，避免突然劇烈跳動的心臟從嘴巴中跳出來，忘記了自己看不懂也聽不懂新聞，一個字一個字地，一句話一句話地快速跟著主播的播報，努力地去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事情你們都知道了，所以，就不再囉唆。

隔天，在網路上，在新聞頻道中，知道了兇手已開槍自裁，而且，是韓裔，動機不清楚。掙扎著要不要去學校把我的模型處理好，因為，所有的亞裔看起來，都是一個模樣。美國人裡頭，如果有些人想要藉機發洩自己對亞裔的不理性憤怒，我，可能會是一個明顯的攻擊目標。問著自己，這樣的不理性的人有多少？在這個小鎮四五年來，碰到過這種人的機會也就那麼一次，有沒有必要讓自己過分擔憂？論文計畫書的口試在即，讓老師們了解我的模型，用英文讓他們了解我的模型是當前必要的工作重點。不去學校，我只會蹲坐在電視機前面聽著那樣的槍聲一次又一次地響起；看著每個受訪者驚魂未定地發抖說著太可怕了，怎麼會這樣，以及主播們事後諸葛地質問誰才是幕後的兇手？為什麼都找不到徵兆跡象，為什麼在第一次的命案發生之後讓第二次的慘劇隨之上演？而這對我來說，有什麼用處，除了讓自己更心煩意亂之外？

所以，收拾一下書包，搭車，到了學校。

進研究室之前，剛好碰到招才貓，跟她說了我的擔心，她安慰著我，沒事的！而且，兇手是韓裔，不是嗎？是呀！但是那有什麼區別？被攻擊之前，努力大喊，「我不是韓國人！」是不是就可以避免攻擊？要攻擊人的人早就選定了目標，根本沒有理性可言的呀！會攻擊人的人也不會想要去分辨韓國的口音跟台灣的口音有那麼大的不同，亞裔，就是一個目標了呀！

招才貓其實了解，但是依舊努力，她不希望我太擔心，儘管她自己也不能保證仇恨亞裔的效應會不會在我們這個同樣淳樸的校園中產生……

隔天，一打開CNN，依舊是整個連線的報導。三十三條人命，而且是菁英聚集的高等學府（那是一所排名不錯的重點大學），完全不會讓人聯想到喋血事件的平靜大學校園，三十三具沒有機會再次呼吸的遺體，震撼著整個美國。

決定關掉電視，某種程度上，新聞媒體的特性，從美國到台灣，有點類似……新聞事件，追蹤報導，一說再說三說四說，說到讓人無法負荷。不過，他們，至少，我看見的CNN小心翼翼地處理著族群的問題，不強調行兇者的韓裔背景，強調的是，他的精神狀態極需就醫，他的英文老師早就意識到他的問題，並試圖向校方提出警告，也報了警，但是，或許沒有被妥切地處理（因為事情還沒發生，他什麼事情都沒做的時候不能夠把他抓起來呀），社會該怎麼做，當局該怎麼處理，才能夠從這次的慘痛中學到教訓……

我想像，如果今天這樣的一件事情發生在台灣，假設是外籍配偶生下來的孩子做了這樣的一件事情，台灣的媒體會怎樣地強調他的身分，然後，會怎麼去說精神疾病患者就像是一顆不定時的炸彈，然後，就這樣結束。把標籤輕易地就貼在特定族群的身上，暗中推動我們這個還不習慣多元文化的社會自己去發展出一套單一化族群（希特勒式的種族優化理論）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二分法假象（我VS.非我）……

我承認，對著媒體有有更大的期待，期待媒體會反省著自己多數族群的優勢，換個角度去思考在社會中弱勢族群可能受到的壓抑與不公平對待。如果說，花了幾年的精力與時間在這個我原本陌生，現在依舊不熟悉的美國有學到些什麼，那麼，努力追求平等的態度、尊重多元的反省，是身為弱勢族群之後的我才能深切體認到『免於恐懼的自由』的得來不易。

關掉電視之後，告訴自己，冒個險，再一次地去信任這邊的老師與同學吧！於是，又整理了書包，到學校去。在進研究室之前，遇到了韓國同學（怎麼都這樣剛好在門口遇到呀），她跟我說，她好擔心！因為她就是首當其衝的韓國人；她覺得好羞愧，因為她的同胞做了這樣的事情；之後，她說韓國學生會已經對大家發出訊息，在與學校警方開會之後，學生會建議大家出門的時候盡量不要落單；不要在晚上出門（之前，深夜兩三點才從研究室離開回家的學生大有人在）；注意週遭的環境，尤其在期末考將屆，學生情緒壓力很大，為了避免有人假借校慶酗酒滋事的狀態下，盡量不要去酒吧喝酒……

聽著她的擔心，知道自己的反應其實正常。因為只要有那百分之零點零零一的美國人不理性地看待這件事情，膚色，就是被攻擊的目標。然後，去找正在辦公室值班瑪莉阿嬤，問她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我想要知道更多美國人的想法）。她說，當她一聽到確定是韓裔之後，心涼了一截。她說，她寧願今天開槍的人是黑人或拉丁裔，白人更好（多少次的校園喋血因為行兇者是白人而在短時間就平息？），但是，絕對不要是亞裔……

點點頭，其實，我知道她的意思。亞裔，在美國，是個極具競爭力的對手，在各方面的表現相對傑出，然後因為學校在某種程度上強調多元，亞裔學生的入學會擠掉某些美國人的入學許可，這對一些美國人來說，是極為忿忿不平的難以忍受，尤其是有著優越種族主義的那群人。

加上，因為亞裔長期以來默默接受（隱忍）許多不公平的對待，在政治上也不是太積極，於是，讓許多種族歧視者繼續明目張膽地歧視著亞裔（對猶太人以及黑人的歧視就因為他們在經濟與政治上的發言權而漸漸收斂），她擔心仇恨亞裔的事情會因為這個意外的發生而有推波助瀾的效應……她對我說，愛荷華的三K黨還在，還有許多強調種族優越的社團積極地活動著，如果是她自己，她沒有辦法完全放心地一個人出門。不過當她看著我睜得老大的眼睛，她笑著說，「還好妳是女生，我不擔心妳，喬治（學弟）會比較危險。」

搖搖頭，問她，那，怎麼辦？她說，有事，找她，高大的她跟她魁武英勇的老公（他留著好長的一根銀灰色辮子，加上前額有點禿，喝，很像清朝武功高強的俠士呢），可以當作人牆擋在要欺負我的人的前面……只是，最近盡量結伴同行，是她給我的建議。

那天，在這事件發生前一天，Lydia姊姊在家裡辦了一場歡迎會，招待馬修娘以及馬修的到訪（我的攝影師父，馬修爹已經先回台灣了）。一個我試圖跟她建立關係已經超過八個月的十個月大的小女孩，帶著微笑靜靜地盯著我一直看。甚至，在我和其他朋友聊天的空檔，回頭一暼，她的眼光依舊黏隨著我，似乎未曾從我的身上移開過一樣……接著，她攤開了她的手掌，反覆鬆握了幾次，看著她，嘗試地將自己的手指頭放在她的掌心，她，帶著濃濃地笑意，一把握住。

那當下，我也笑開了！早在她兩三個月大的時候，我就曾經試圖讓她握著我的手指頭，就像我去逗弄其他小嬰兒會做的事情一樣。但是，她是少數拒絕對我有著那樣反射動作的小嬰兒（她那兩歲半大的姊姊好像也曾經這樣拒絕過我）。那時的她不理會我的手指，用著自己小小的指頭撥掉我的大大指頭，自己鬆鬆地握著自己的拳頭，疑惑地看著這個騷擾著她的領域的奇怪阿姨。

以後，每次看見她，我只是跟她笑笑地打著招呼，不再嘗試去騷擾她的安靜。

而那天，在她一進門（當然是躺在提籃裡頭，被她老爸提進門的啦），當所有的人都跟她打過招呼之後，我靜靜地坐在她的身邊，聽著朋友的聊天，偶爾也跟著聊了幾句，跟她的小姊姊打了幾次我知道她看見但是害羞得不肯回應的招呼。接著，就是她緊握著我的手指，以及手牽手的一大一小的小小開心著。當我跟其他朋友說我已經跟這個小朋友交上朋友的時候，她覺得那只是反射動作，小孩都這樣的。我笑著要她試試看，看人家跟不跟她那樣反射……果然，當另外一個阿姨的手指碰到我的小小朋友的掌心，被她有點不耐地撥開，回復了自己鬆鬆握拳的姿勢。但是，當我的手指頭碰到她的小小掌心，她又是一個定睛微微笑，一把緊緊握住。而且，這一握，握了三十幾分鐘，不再放開。其中還有幾次像是在對我打著摩斯密碼一樣，一長一短地鬆握鬆握，意識到她在對我發出訊息，只能歉然地對她笑了笑，說，「不好意思耶！阿姨沒學過，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見她裂開了嘴，露出白白的五顆小小牙齒，瞇著眼睛對我無聲地呵呵呵呵笑著。最後索性把我的整隻手拿過去，用著她的雙手，一左一右慎而重之地捧著，仔細端詳，似乎，要把我掌心中的秘密一次看透……再抬頭，對著我，手舞足蹈，呵呵呵呵……

她發現了什麼，看穿了哪些，我不清楚，只是，珍惜著當下被信任被接納的滿懷感謝。

期待，有那麼一天，無憂，無懼，了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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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　　張雨生　演唱／詞／曲／製作

我期待　有一天我會回來　回到我最初的愛　回到童真的神采
我期待　有一天我會明白　明白一世的至愛　明白原始的情懷
我情願　分合的無奈　能換來　春夜的天籟
我情願　現在與未來　能充滿　秋涼的爽快
Say Goodbye　Say Goodbye
前前後後　迂迂迴迴的試探
Say Goodbye　Say Goodbye
昂首闊步　不留一絲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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