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
20070331
「現在我女兒都把我當敵人一樣,她覺得我是一個負面的媽媽,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批評她一樣……她什麼話都不跟我說,就算我打電話給她,她也不肯跟我說她的狀況……我只是想要確定她很好,只是想要讓她知道我的關心……」她搖著頭,輕輕地嘆著氣,眼眶的淚水,即將滿溢,一不小心,就會大把氾濫,在這個愛荷華州婚姻與家族治療協會舉辦的研討會會場,在一個亞洲學生的面前。「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我真的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去改變這一切……」抬起頭,她的問題後面有著真切的詢問,卻也有著,「妳能夠怎麼處理我?」的挑戰。
今年,愛荷華州的婚姻與家族治療協會的重點是請到了Solution-focused therapy(焦點解決治療)的創始人之一,Insoo Kim Berg,到愛荷華來跟我們介紹Solution-focused therapy,只是,不幸的是,這位七十二歲的韓裔治療大師,於今年年初,一月十日,在威斯康辛平靜地猝逝。原本以為可以親炙大師風采的我,聽到她的離開,也只能惋惜。否則,還可以問問她,一個韓國人(我相信,如果她還在,會場將會只有她跟我兩個亞洲人……嗯,是的,當天的會場,一如往常,只有我一個亞洲人。不知道是怎樣的巧合,每次我跟我的韓國同學都不會同時出席愛荷華州的年會……),怎麼能夠可以這樣,在這個國家的這個相對排外的領域中,闖出一片天地?她,是怎麼辦到的?
她不能出席,取代她的,是美國焦點解決治療協會的會長,Yvonne Dolan,也是Insoo的弟子,來和我們分享她所了解的焦點解決學派,也給著我們一些活動,讓我們能夠親身感受一下這個學派對治療帶來的衝擊。
老實說,我很訝異。訝異這個我們在學校裡面大家在使用上已經有著一點點微詞(像是太注意表面狀況不去深究問題成因,或許會造成表面症狀獲得改善,卻因為根本原因未處理好而出現其他的症狀)的學派,會引起愛荷華州的實務工作者這麼大的興趣。他們像是從未接觸過這個學派一樣,對著那些技巧感覺到新奇有趣,但同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內化成治療的靈魂的一部分,而優游地使用。原來,學術界和實務界的落差不是只有台灣才有。原來,美國的實務界也有可能依舊使用著1980年代的『角色缺位』、『問題導向』來處理個案的情況。
回過頭來。當,我們在角色扮演的過程中,坐在我一旁的資深治療師拿出困擾她許久的問題來讓我處理的時候,我其實感受到的是她的無能為力。她說她的前夫常常在女兒面前批評著她,她廿一歲的小女兒,或許因為被爸爸影響,總覺得她是個負面的媽媽,只會批評,只會挑毛病,是個難以取悅的人……但是,資深治療師告訴我,其實她只是擔心孩子,擔心孩子沒有注意到該注意的地方,所以善意地提醒,她,沒有任何批評的味道……只是,前夫卡在那邊作梗,她沒辦法去和孩子好好溝通好好說話……
說完,眼眶泛紅的她,等著那所謂的『奇蹟問題』(Miracle question,這是焦點解決治療最有力的一個部分,至少我自己這麼覺得)從我的嘴裡出來。我問了她,「如果明天一早起來,妳所有的擔心所有的煩惱都像這樣,」右手一彈指,從左下往右上在她面前揮了一下,「不見了,那會是怎樣的情況?妳怎麼會知道神奇的事情已經發生?」
被我的動作逗笑了,她說,那她就不會那麼焦慮,她的肩背不會酸痛,她可以很輕鬆地跟小女兒說話,然後她們可以愉快地分享生命中的事情……她,出神地描述著,嘴角帶著一絲絲地微笑。只是,不到兩秒鐘,她回過神來,正色對著我說,「可是,雖然這聽起來很負面,而且我真的不是個負面的人,我也努力找尋正面的態度,不過,妳知道,這很難……」
對她笑了一笑,點點頭,真的是不容易,但是,會有辦法的,其實一定會找到出路的。想了一下,抬起頭,拋開手中的筆記(事實上,我並不太習慣用著這個療派呢!要我跟著台上的會長出的作業來做這個角色扮演,讓我覺得有點綁手綁腳),肯定她,「嗯,我相信妳一定做過了很多努力了……」接著,試圖引導她往解決問題的方向走去,她已經是自己問題的專家,也一定找了許多原因來解釋問題的發生,只是,對她來說,繼續深究問題成因,好像,沒有太大的作用。於是,丟出了一個問題:「妳覺得,妳可以做些什麼來讓妳想要的奇蹟發生?」
她盯著我,意外我竟然有這樣的問題,一個不在會長指定的問題中的問題。但是基於禮貌,她仍然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然後整理著自己的思緒,說她可以轉換跟孩子說話的語氣,她可以先把自己的擔心、急著想要孩子注意的事情保留著,先聽孩子說話,表達肯定與關心……說著說著,她眼睛一亮,對著我說,「嘿!天哪!這真是個好問題,妳的問題真好!」然後,繼續回到角色裡頭,整理著她可以做的事情,接著,又忍不住再看著我,眼中閃爍著光芒,「You are so good!You make me feel I have my power back!」看著她滿意地點點頭,我笑開了,老實說,很受肯定!真的!
下午,另一場次的繼續角色扮演。她,依舊自告奮勇地擔任個案,因為她說,她有個很麻煩的個案,處理好久了,但卻沒有進展。而我,跟其他兩個治療師(一男一女,年齡明顯比我大,沒有大十五至少也有十歲)每個人被規定一次只能問她一個問題(十五分鐘,大家不斷輪流發問,但是,一次只能問一個問題)。然後,她將上台去將她的感受告訴會長,也告訴台下所有的聽眾。
她,這次扮演著家暴受害者的角色,十七年的婚姻,無時不刻活在恐懼之中。只是當她申請到保護令之後,法院依舊判決父親有著探視孩子的權利,於是,雖然前夫不能夠進屋來探視孩子,但卻可以在她們家附近出沒,這讓她感到備受威脅。那因為這樣的威脅,她和兩個女兒的關係也就十分緊張,她,擔心孩子的安危,進而可能限制孩子的活動,而這讓孩子們感到反彈。而她自己,從小就被媽媽性侵害(嗯,是媽媽),這樣的成長背景,讓她有著極度的不安全感。
上面的那些訊息,都不是在角色扮演之前就主動告訴我們的。我們帶著全然的未知進入扮演,而她一進入角色之後,就完全像是她的個案一樣,不肯說清楚自己的狀態,試探著治療師的能力,非常地不配合。問什麼她都回答,「I don’t know. 」「You tell me.」「That’s the reason I come here, tell me what’s my problem. How can I do?」
兩位資深的前輩,笑著搖頭對她說,「嘿!妳真的找了一個超有挑戰性的個案給我們哪!」
她揚揚眉,跳出角色,笑著說,「這是真實的狀態呀!她就是這樣對我的。」然後,又認真地回到角色中,努力出難題給我們。
前輩們有幾次卡住,面對還在試探治療師的個案,問題問不出來,像玩牌一樣地,說自己「pass」,很快的,又回到我該發問的時候。面對一個說自己是聽了我的演講之後來找我的個案,說要我給她一個解答的個案,假設我在演講之後她對我描述的狀況我都一定記得的個案,我,決定,誠實以對。「不好意思,請提醒我一下妳的狀況,因為通常在演說的場合之後有太多人來找我,我很難記得每一個人的每一件事情。妳能不能約略告訴我妳希望今天妳來,能夠從我這邊得到什麼?What can I do for you?」
她的眼睛閃爍著讚許,開始一點一點地敘述她的狀況。於是,我們一點一點拼湊著她的情形。之後,當會長要我們練習的所有問題都問完,前輩們又卡住之後(他們真的很不熟這個模式呢!如果他們不熟悉焦點解決學派(相對其他從後現代主義出發的學派來說,這個派別已經有著比較具體的『操作手冊』,入門似乎容易一點),我大膽假設他們也對其他從後現代主義出發的學派也不會有著什麼樣的涉獵與使用經驗),她,帶著一些些挑戰成功的神色,轉向我,盯著我,想要知道我會問出什麼問題。
緩緩地,我看著她,說,「這一路走來,妳一定面對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辛苦,但是,妳,真的好棒,自己帶著女兒又要面對先生的暴力威脅,又要保護女兒,就這樣撐著走到了這一步。妳真的好棒!妳怎麼做到的?」她的眼眶,又紅了。說她從小就是這樣長大的(在這裡,她透露著自己童年受虐的經驗),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做到的,但是,就走過來了……只是,她活得好累,也已經想好該怎麼結束自己的生命……
聽到個案有童年受虐的經驗,又有強烈的自殺傾向,也已經計畫好了(這是自殺的高風險指標),前輩們,訝異地瞪著她,說,「妳真的給我們這麼困難的案子呀?」她眨了眨眼,重複說著,「這是我的案子呀,她真的這麼困難的嘛!」
另一個前輩跳過了自殺的問題不談(我很訝異呢,本想知道他們會怎麼處理),問著跟關係評估有關的量表問題(Scaling question),她回答如果一是代表著跟她的女兒的關係很糟糕,十是很好,那她現在是在三。
又回到我身上了。對她點點頭,鼓勵地笑了一笑,「妳真的是好有力量,我不知道妳注意到了沒有,從小到大這樣的艱苦生活,妳,都撐過來了……除了妳自己之外,有沒有什麼其他的力量支持著妳?」我在尋找她的支持團體,也希望她看到自己並不孤單。
又是一個晶亮。「我的律師很幫忙我,她幫我申請保護令,也幫了我處理離婚和其他的後續問題……還有我的社工員,他們也都很幫忙,雖然他們常常很忙,讓我找不到他們,但是有緊急需要,他們都在我身邊……」
在前輩們問過『奇蹟問題』之後,他們已經問不出問題了,開始跟著說著一些鼓勵的話,然後,給個案一些支持當做自己有發言,不再提問。這真的讓我非常非常非常地訝異,他們,是在各個機構中從事直接服務多年的人,心理師,社工師,治療師(治療師的人數還是少一些啦)……面對這樣的棘手個案,一時之間,竟給著我他們已經無計可施的窘迫感覺。不過,之前那個『奇蹟問題』好像沒有太多效果。個案說完自己的願望之後,還是回到了『可是我前夫還在騷擾著我們,他一天不離開,一天不消失,我就沒辦法好好做自己的事情,我就,沒辦法處理我跟我女兒的關係……』的思維中。
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只是,大家沒去嘗試而已。我,看著她,柔聲對她說,「雖然聽起來好像什麼事情都取決在妳前夫手裡,我也無法給妳任何的保證說他不會再傷害妳,但是我相信,以妳過去這幾十年來的經驗,妳一定有辦法找出解決方法的!一定可以!如果妳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努力……」潰堤,她的淚,已經滾落了下來。接著(嘿,我還沒問問題哪,當然可以繼續說話),我盯著她,說,「我也相信,妳的前夫可能是妳跟妳女兒們關係改善的主要阻力,沒有他,妳絕對有能力處理好妳跟妳女兒的關係……」
「可是,他一直在那裡……」她試圖把我拉著一起沉沒在無助的深淵裡。
「嗯,他是在那裡。不過,我有種感覺,妳把改變自己生命的鑰匙交給了妳的前夫……」頓了一下,等她消化。果真,她似乎被我引起興趣。「妳讓他決定了妳的無能為力。」她,不斷地點著頭。「所以,」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一邊排列組合著這句話的英文結構,「讓我們假設妳的前夫不見了,不管他去哪裡,搬家也好失蹤也罷,反正,不見了……妳覺得,妳可以怎麼樣去改善妳和妳女兒的關係?」
「啊!」我聽到了三聲同時的輕嘆。
資深治療師扮演的個案,大力點著頭,然後搖著頭,再點著頭,對著我說,「You are so great!This is an excellent question!」然後,又繼續搖著頭,說,「我可以把這個個案轉介給妳,如果妳可以接案的話……我真的得說,妳真的很行!妳讓我(她在這裡回到個案的角色)找到了著力點,我可以暫時拋開前夫的威脅,試圖做些改變來改善我跟女兒的關係……」
對她連聲說了好幾次謝謝,因為,在她說我很行的同時,我,也看到了自己的行。
之後,她上台去分享她的經驗,當她把個案的狀態描述出來之後,現場一片譁然。那是什麼樣的案子呀?很難很難處理耶!然後,當她分享著自己受到的激勵鼓舞與充滿希望,在台下揮著手,告訴在場其他治療師們,那些希望是來自我們的處遇的時候,我,是驕傲著的。我的英文,或許還不夠流利,但是,我的能力,已經受到肯定。
事後,當我去向這位扮演個案的資深治療師表達我的感謝的時候(她的肯定對我來說真的是很重要的,那是一種來自業界的肯定,不再只是老師們的鼓勵。當資深治療師願意把個案轉介給我,背後的贊許,已經無須贅述),她一再告訴我,我是吃這一行飯的料。她說,在這個領域中,不可否認有許多優秀的治療師,但是,卻也有著許多不知道為什麼就踏進來的人,做著連自己都不認為有幫助的治療。她要我絕對不要放棄擔任治療師,她相信,不管在美國或者回台灣,我都會幫助許多需要幫助的人……
故事說完。謝謝掌聲。
只是,這跟題目有啥咪關係?或許你們想問。
回來之後,電視上正好在播英文版的『神隱少女』。我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曾經去思考『神隱少女』為什麼要叫做『神隱』少女,好像一直就是覺得那可能是日文的翻譯,千尋的名字背後或許跟神隱有關。然後,看著千尋吃著小白龍特別幫她準備的元氣飯糰,也跟著忍不住掉了大泡大泡的眼淚之後(我以前沒注意呢,千尋的淚水,像是個拳頭般大的水泡泡,就這樣,一大球一大球地滾落下來),突然注意到片名的英文翻譯是『Spirited Away』。然後,恍然,神隱,是了,原來,神隱,是這樣的呀!
沒有了名字的小白龍,原本的精神,也就被奪去了,充其量,只是澡堂老闆的得力工具。當千尋幫他記得了自己的名字之後,他的神(元神),才能夠再回歸在身上,才能夠不受老闆的控制。
我一出生下來父母給我的名字,並不是andie,那只是一個在詭譎的網路世界裡方便說話也保護自己的符號,當然,也不是護照上的英文拼音。我有著一個特殊,但卻讓所有了解的人都感到很有意義的名字。在美國,爺爺取的,父母給的名字,不見了。就算是用著拼音,還是不見了。看不見了的名字,即使,我依舊記得我名字背後長輩們的殷殷期盼,還是,被環境隱去了些神采。因而在某種程度上,也成了神隱熟女。
但是,即便是神隱,也只是隱而未現而已,還在那裡,還在心裡,還在,和我名字相依的魂魄裡。一旦環境改變,一旦找回本心,一旦,記起了自己的名字,神,隱藏在魂魄中的元神,就會因此而顯現,引領我們,找到,回家的路。
我,準備要回家了。
To 佩芳:
呵,春天來了才會下雨咩,不然就還會拼命下雪說...關係,很不簡單的呢!金牛座,加油!
To JT:
呵呵,老實說,這是從我看你的英文以來,最正經的一次。以前,看的時候都還得想一下,你是在用英文寫中文還是在寫英文?哈哈哈哈!我相信你那是故意的啦!故意寫好玩的。
謝謝你的解釋呢!果真,不是蓋的,要花功夫練的呢!一分鐘到三分鐘就可以把人物速寫成那樣的神靈活現...術業有專攻呀!佩服佩服!
不過很好奇的是,你怎麼會軍校唸一唸然後走到藝術創作的呀?你有沒有哪篇文章是在說明這個轉捩點的?如果有的話,可以好心地告訴我在哪裡(我其實應該自己把文章補起來的,可是,真的沒時間了呢,論文計畫書的口試要來了,開始緊張中),讓我可以去看一下嗎?
sometimes taking pictures is like that, when I take pictures my body position is like all weird. But whatever works to get a great picture^^
well about sketching~
how can I capture what is there on paper, well is not easy of course. It takes years and years of drawing. But mostly when I start the drawing, I look at the subject for awhile then try to have that image in my head then I try to draw it down the feeling of that person or subject. Mind and hand has to work together, also need to be fast at it, before the suject move^^. I hate it when they move, but if they do move I ready have enough drawing down, then I use what I remember in my head to fill in the rest so I can have a complete drawing. Hope that clear some things up for you^^
nope there is no piece about my turning point^^ sorry
a lot people is like you very curious about me,
well when I was 5 I already know I wanted to become an artist, art was always part of me all my life. I draw from little until even now, millitary school is just another chapter of my life. another chapter of many great things I done, that I don`t like to get into^^ because I don`t want people to go wow this and wow that...I like to keep it low, be humble is more important then those stories or past memories^^
哇這哇那,哈哈哈!很像我到人家的新聞台留言的時候會做的事情...不過,我的哇,不是隨便哇的,都嘛是有感而哇,會留言是因為有感覺,會哇,是因為感覺強烈...倒是很少因為人家是軍人而哇耶,哈哈!可能因為在台灣長大,對軍人的感覺跟美國人對軍人的感覺不太一樣...
保持低調?呵呵,我得重新修正對你的印象啦!呵呵!
還是,在網路上低調的人都可以有不同的面貌出現而優游起來?
嗯,有趣的題目...找誰來玩一下好了! 2007-04-08 05:2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