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16 11:00:11andie

這才是人哪

20061015


那天,唉唉叫之後,蘭花楹在第一時間上線,問我是不是還好。

我跟他說,其實叫一叫就會好一點。他說,他不知道該怎麼跟我說(尤其在他手邊並沒有可以輸入中文的電腦的時候),但是他想要告訴我的是,寂寞,是一般人都會有的感覺,但是,這樣的說法卻又容易輕忽了寂寞帶給人的強烈感受,因為每個人的寂寞都是那樣真切存在,卻又不盡相同地不可名狀。

然而,當我跟他說,這是我第一次感到寂寞的時候,網路線的那一頭,橫亙著整片太平洋跨越赤道人在南半球的他表示了他的驚訝,他沒有想到,有人,活到了這一把年紀(雖然不是很老啦,但是相對來說也不小了,尤其比其他人寂寞的十七歲整整多出了一倍),卻沒有嚐過寂寞的滋味。於是,他用他的寂寞經驗試圖告訴我寂寞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寂寞經驗從年紀輕輕的十一、二歲開始,然後一路伴隨他到現在……當然,他的寂寞並不是隨時隨地陪伴在他左右的,只是偶爾,在不經意的情況下,寂寞就會出現,敲敲他的門,找他聊聊天。

他說,他不能夠介紹『寂寞』先生/小姐給我認識,因為,那種感覺並不像一般可見的物質,是具體存在可以看見的,不過,一旦我們接觸到了自己的寂寞先生/小姐,我們,就需要找出自己的方法來和他/她相處,甚至,他/她還可以教我們許多的事情……

看著他的經驗,我問著自己,他生命中發生的這些故事,除了那些我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之外,是什麼原因在他經驗著寂寞的類似時機,我卻不曾認識我自己的寂寞小姐?是什麼原因讓寂寞小姐沒有辦法來敲我的門(我假設我的寂寞小姐其實也很想來認識我),是什麼原因讓這個似乎大多數人都已經認識的感覺延遲到我的第三十五個年頭才冒出來跟我打招呼?

然後,陸陸續續地,有些朋友上網問問我是不是還好,另個大學同學贊同小燕子的說法,說,因為我的寂寞,讓她終於確定我是人類了!

笑著問她,我不是人類,難道是天上謫仙人?或者是從別的星球來的?

或許並不是,和一般人不一樣的地方或許並不是我自己,或許是有誰幫我擋住了寂寞,而我一直都沒有意識到?

這個想法隱隱地在心頭纏繞,依舊一如往常地生活著,在線上跟朋友保證我沒事,只是時間到了需要唉唉叫一下而已……然而,那天,掛上打給小燕子的電話之後,我發現了一件事情,她,是眾多幫我擋住寂寞小姐的朋友中的一個關鍵角色。二十歲認識她的時候,怎麼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個頭嬌小的女生會這樣陪著我走過了十四個年頭,幫我對抗了寂寞的到訪。

那年,當和我同一年進大學的同學們都升上大三,而我卻因為轉系的關係繼續留在大二,在那個一切陌生的社會系裡,重新建構我的人際網路成為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於是,從認識但不很熟的人開始拓展是我那時候採取的策略。在宿舍裡面,找之前是學妹卻因為轉進同一個系成了同學的『同學』詢問老師們在課業上的要求,以及一些補修學分的問題。她的室友,靜靜地在一邊聽我們說話,偶爾在我們詢問已經在社會系待了一年的她的時候,給一些中肯的意見,嘴角不時掛著微笑,然後謙虛地說,其實她也不是很懂(雖然後來發現她的功課一直很好)……那就是對小燕子最初的印象。

之後,大家漸漸熟識了,常常在我講話的過程中會聽到咯咯咯咯的笑聲,循聲辨位,總是發現小燕子一個人在那邊笑得很開心,其他人也常常因為她那莫名所以的笑聲而跟著哈哈哈哈一直猛笑,笑到後來,沒人知道到底我們是因為什麼原因笑得那樣開心,回過頭問小燕子的時候,她總是又開始笑了起來,邊笑邊說:「妳們不覺得Andie講的話很好笑嗎?」

「哪裡好笑?」總有其他同學幫我問她。

「不知道呀!可是就是很好笑呀!」而這總是她的答案。就這樣,她咯咯咯咯的笑聲,從大二延續到大四,從莊敬七舍迴蕩到莊敬六舍。大四畢業之後,不管是繼續升學還是選擇就業,大部分的同學都離開了學校,照理說,繼續留下來唸研究所的我,在另一個全新的班級,全新的階段,應該會像蘭花楹一樣,必須迎接寂寞的強迫到訪,只是,那年高考及格分發到政大圖書館的小燕子,用她中氣十足的咯咯咯咯,把寂寞小姐鎮在門外,再一次,幫我成功度過那一段生命的轉折。

等到我在研究所裡開始知道怎麼摸魚之後,或許因為命運的召喚,小燕子請調到台中,認識了植物病蟲害先生,她開始談她的戀愛,我開始在學術的領域裡頭學習最基礎的唬人招數,兩個人的見面通常得等到她北上受訓或者是我南下參加研習活動。只是,不管如何,她那招牌咯咯咯咯,依舊可以帶給我整天的好心情。

畢業之後,回高雄工作,每隔個把月,總得到兒童局開個會,去跟中央級的長官報告一下目前的業務難題或者提些地方工作的經驗,而小燕子,也總是每隔各把月就騎著摩托車從中興大學到兒童局旁邊的麥當勞跟我說說其他同學的狀況,然後再咯咯咯咯一陣,之後或許送我去朝馬站搭車,或許笑著約定下次我得帶給她更多的八卦……

這樣的約定延續到小燕子結婚,舉家搬遷到高雄,我出國唸書,她第一個孩子出生,第二個孩子問世;地點從台中黎明新村旁邊的麥當勞到高雄大遠百、星巴客、春水堂、或者她們家樓下的中庭花園。我們,跨越了十四個年頭,身材改變了(她為了滋養孩子而開始厚實了起來,而我因為其他的原因而向所謂的標準值靠近),生活的重心也已經南轅北轍(或許唯一相似的,都是以家庭為重心,只是,她是以她的家庭為重心,而我是以『其他人』的家庭為重心),儘管每次見面的時候,她的咯咯聲依舊,依然那樣津津有味地聽我說著其他人和我自己的故事,只是,這一次的寂寞小姐沉浸了好幾年,準備了好久,帶著大軍一舉進攻,小燕子的咯咯咯咯,再也抵擋不住那翻江倒海而來的捲天蓋地,被淹沒在難以言喻的滔天駭浪裡。

渾身溼透的我,除了告訴你們這樣的消息,也找個時間打了個電話給小燕子,想要問問她的咯咯咯咯怎麼失效了?接了電話的小燕子,一聽到我的聲音,軟聲地笑著說道,「怎啦?當人很不習慣喔?」

笑了,我笑了,是不習慣呀!發現自己原來是人之後,才意識到當人其實有點辛苦。要獨自承擔許多不被了解的前無古人,要一個人肩負自己不願承認的後無來者(相不相信,很多感覺其實是獨一無二的難以比較),念天地之悠悠,怎能不獨悵然而淚下?

相對來說一直生活在雲端的我,在寂寞尚未敲門,或者尚未敲門成功之前,從來無法理解怎麼有人沒事無聊到一天到晚喊寂寞?那所謂芳心寂寞俱樂部、少年維特同好會其實不都只是一群沒事做的人在那邊無病呻吟在那裡不思振作的堂皇藉口而已?

沒有親身經歷過,就不知道那力道之強勁,那後座力之猛烈。於是,在看了麥田捕手的女孩(The Good Girl)之後,發現自己能夠用更體諒的角度來看待珍妮佛安尼斯頓所飾演的那個發生婚外情的Justine,就算今天那個角色是以莎朗史東的眼角含媚,嘴角帶騷的方式來呈現。是不是真的有所謂的好壞呢?有些暗潮洶湧的內在衝突,不僅僅是缺乏溝通這樣的一句話可以含糊帶過,有些尚未浮現的潛在問題,也不可能因為乾柴碰上烈火熊熊燃燒之後,就能夠灰飛煙滅。有時候我們以為誰懂了我們,到頭來,可能只是自己的想像而已;更多時候,我們以為那不足為奇的平淡,驀然回首,竟也或許充滿著無限的智慧。

咯咯咯咯為什麼失效了呢?在小燕子邊跟我講電話邊沖牛奶,然後失手打翻奶瓶,伴以她六個月大的小女兒的宏亮啼哭,加上小燕子七手八腳要處理一秒之內發生的事情所產生的多種不同情緒,以及在她依舊笑著叮嚀著我,有空的時候得要記得分享我的八卦給她當做消遣卻仍掩不住心焦女兒肚子餓的語氣之下,我點了點頭,掛上了電話。這問題的答案,其實,已經不再重要。或許,並不關乎所謂的失效,只是時候到了,是時候讓我自己去面對所謂的人生了。

於是,將寂寞小姐推出房門,對著她說,「謝謝妳的來訪,下次來的時候,給個預告先!」然後,揹上馬修的爹借放在這裡的理光單眼相機,試圖抓住秋天的尾巴,跨進車裡,對著閃亮香檳金說,「出發囉!」

出發囉!





圖一說:在州立公園的小山丘上照的實驗照,因為是單眼相機,透過光圈(光圈較小,較大的光圈數值)跟焦距(對焦在遠處)的變化,有了有別於一般傻瓜相機照得很清楚卻超級平板的立體感。

圖二說:這是所謂的『景深』淺的照法,為了突顯主體,用著較大的光圈(較小的光圈數值),對焦在近物上,所以,背景就模糊了起來。請先不要管取景的好壞,還在學習,有一天你們會看到成果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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