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導演楊德昌於美國病逝

消息對我而言很意外，但同時也不意外。從媒體上得知他一直隱瞞病情，我從來沒有刻意去旁敲側擊了解他的個性，或者我從沒有旁敲側擊過任何我所喜歡的創作者的個性。

不意外的原因，對我而言，一個創作者的「生命」應該從他的創作品來看他到底還有沒有「活著」。亦即應該從他的作品當中看他還有沒有說真話、還有表現慾、還有自我挑戰的生命力，而非從其人的生物學上的生命定義來判準。換句話來說，當這位創作者達到一定的藝術表現高峰，接下來的作品如果自我死水般重複時，就代表他已算「死」了。

看完了楊導獲得2000年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的作品《一一》之後，我朋友Karvino（香港中大交換學生的同學，他自稱胡錦濤的孫子）跟我說「楊德昌拍完《一一》後，就決定封筆了。」

聽完了這句話後更加深我認為楊導在創作上有可能將停止在一個無法自我超越的高峰境界了。我想坎城展的評審也大概看到著個點，而頒發了最佳導演獎（嚴格來說抑或「終身成就獎」？）

純就作品來論《一一》，一一裡面完全可以看出楊導這個人看破人生的極大內．斂．氣度：身心修行歷練到一種自我生命敘事回顧歷程的超脫境界裡。同時這部電影裡面所出現的一些主題，是一直盤旋在楊導的所有電影裡（我大膽嘴賤推測，楊導可能有高中女學生蘿莉情節），但是在一一裡，楊導把這些主題冶煉到一種敘事度與共鳴度皆達上乘的水準，象徵著自己對自己所有作品的一種總結。可惜的是楊導在一一裡對觀眾的敘事立場就好像是站在一種講古老爺爺給聽故事小童摸摸頭，說「人生不過就是如此」的態度，喪失了以往電影當中的冷峻、批判、前進般矛頭小子的可喜衝動（報台的兩張圖，第一張是牯嶺街劇照的正臉眼睛炯銳，第二張的一一劇照，不想解釋太多的背影示人）。

不過，在一一當中，有趣的是「洋洋」這個童星角色可算是楊導對體制嘲諷的化身（當然在吳念真所演的角色也透露出多少這方面的氣息），暗寓著楊導一路走來所面對到的商業╱藝術間的掙扎荊棘路：洋洋是一個被大家欺負、喜歡到處用相機拍照的小學生，可是他都「亂拍」，光拍一些人的後腦勺背影，拍出來的照片被大家笑不諒解，最後還被叫到老師面前罵說「這就是在搞藝術喔」。


我認為，好的創作者，該說的都「應該」在他的創作裡，同時也可以「絕對」反映出創作者的個性。如果你喜歡的創作者不是如此的話，我勸你儘早燒掉他們的書，變賣他們的畫給愛蒐藏的有錢人，拿他們的CD當杯墊等等，做些其他更有意義的事吧。

楊導的電影則完完全全可以符合我上述所說的評判標準：台北、都市人、婚姻╱初戀（現實╱理想）、中產階級的視角與拘謹、西方奶水、藝術堅持、眷村鄉愁與青春期回憶等，皆可在他的電影裡找尋到蹤跡。從楊導對這些主題的電影美學或劇情表現，都也絕對可以看出他的創作者個性。而且我深刻認為，楊導所談得這些主題，特別是電影一一拿來台灣的放映，絕對會獲得台灣觀眾的共鳴，有一定的票房潛力（至少是台北人、都市人或西進台商與短視商人）。可惜的是，楊導基於對藝術的堅持，不滿台灣的發行體系，某種程度自我孤傲的拒絕了這一切。

後記：
楊導的一一沒在台灣發行上映，也沒出DVD，相當可惜。這是一部台灣人都應該坐下來靜靜看一下的電影，跟他的訃文馬後砲追憶完全沒有關係，也跟侯孝賢的悲情城市裡都該坐下來看的台灣人國族敘事不同，楊導的一一單純撿的就是你我生老病死就會面臨到的事。所以！任何看到我的人都跟我借來看吧！

另外，楊德昌的《牿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影響我很深，裡面的青春期友儕╱感情徬徨，西洋文化對台灣影響，英文片名Brighter Summer Day（取自貓王歌曲，同時也是電影主題曲），中山堂搞演唱會等，讓我有好多的心靈上的平靜革命與啟蒙。特別是電影當中楊導對於外省掛幫派老大，Honey，這個角色的描寫特別令人印象深刻。他是個會讀戰爭與和平小說、會講台語與本省掛般派交好的細膩角色，也是整部電影當中唯一享有zoom in鏡頭強調角色性格的角色。

文末，我附上牿嶺街的主題曲，貓王所唱的〈Lonesome Tonight〉
http://www.mediamax.com/plasticmick/Hosted/elvis/12%20Lonesome%20Tonight.m4a
這首擱在該片當中象徵西洋文化對於台灣的入侵，該片的英文片名也是擷取該歌的歌詞。送給也是貓王迷的楊導，Are You Lonesome To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