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與共享--外台北團隊的駐地扎根
抵達EX-亞洲劇團的時候,劇組正在大啖藝術總監江譚佳彥煮的咖哩飯,那是首屆「亞洲假日劇場戲劇節」第二週,《追思文》演後現場。 家常的場所氛圍,使得這間剛開始營運,座落苗栗的民間劇場,散發出與都會劇院、縣市文化中心演藝廳截然不同的氣息,EX-亞洲過往與印度、新加坡等亞洲國家的連結,也為一連四週的戲劇節,呈現具有獨特性的展演節目。
隔一週,步入高雄黃埔新村看了同樣切中環境議題的《永動機》與《麵包以後》,物件劇場的規格,與親密的空間感,和眷村的格局密合,同樣讓人沒有進劇院看戲的嚴肅感,倒像是跨進鄰居家泡茶,順便看了她們排練。這是團體「洄遊式」策畫的「後人類時代」,更重要的是,團體之名「洄遊式」可用來觀看這幾年劇場圈的離城、出走現象,以及做為符應當下「青年返鄉」社會情境,與之收縮、張合,交相纏繞的描述性詞彙,端看洄遊式的自我介紹:
意指洄游、遊戲、進行。透過返鄉行動重新認識台灣這塊土地,期望入住黃埔新村的創作能產生一個討論及參與環境政治的空間,以DIY、分享和實驗精神對待生活和創作。
移動與土地是迴游的核心,洄游青年同時帶著在外地(包括外國)的經驗,對故鄉的懷眷及創造新故鄉的動力,回到家鄉耕耘藝文環境,重建生活方式。我們同樣可以看到近年「新故鄉」、「公民社會」的作用力,這兩者講的都是在地紮根和參與社會和的意識和責任,同時潛抑著一股台灣化的本土慾望。在近年動員能量最強的三一八運動散去以後,所謂的遍地開花,更加強了這一波洄游的力道。
從代表性的文化政策層面來看,龍應台前主委的泥土化,其一便是將社區再切分為村落,標榜實踐公民行動力,創造文化生活新價值的〈青年村落文化行動計畫〉,就是在這概念下主要施行的方案。該方案的申請者資格有別以往的社區營造、部落營造均是以團體為單位,而是採個人申請,可是綜觀該方案的評審基準,如「自給自足永續機制設計」、「在地或民眾參與、青年及銀髮族共創交流機制等」等,卻處處充滿政府文化治理「關係建構的想像」,卻要方案下的青年成為某種象徵意義的派遣公務員,被賦予振興在地的任務,到底是製造在地還是更離地,突圍政策還是被政策引導,有待持續觀察。
總而言之,這一波劇場人的洄游,並非孤立的現象,而與整體社會情境無法脫鉤。
從空間取得、展演方法等來說,創團十年的EX-亞洲與剛回台的洄游式,正好呈現成長於不同時代的兩種創作者/藝文團體,產生的不同的社會思維,也反映兩團的創作方向。前者是租下民房,以黑盒劇場、劇團創作及國際網絡為中心,進行戲劇推廣;後者申請進駐公部門釋出的閒置空間,將劇場演出、生態與社會的講座成套包裝,譬如她們舉辦的搭配演出的講座,是找人來分享「以共享取代貨幣生活」,訴求的是接近合作社的理念。
意欲開創原住民新表演語彙的Tai身體劇場,在花蓮租賃了一間鐵皮屋,當作「TAI劇場工寮」,工寮本來就具有集體、共享之意,Tai也朝藝術基地的方向,盡可能利用工寮引入各種工作坊,對外推廣,也向內充電。交換、回饋的太魯閣族語是Snbaux,這也是太魯閣族銅門部落的東冬.侯溫,帶領一群年輕人策辦「銅門部落『藝』起『來』--跨領域藝術駐村創作發表」的活動名稱,他們在部落各處展示以部落文化符號轉化的裝置,在溪流的石頭上吟唱,重新發酵悠遠綿長的部落文化。
此外,搬到宜蘭利澤簡老街的無獨有偶,打造偶戲藝術村,已是佈滿國際連結的偶戲基地;嘉義新生的米克斯,也將為當地注入新的劇場能量;B.D.C舞團在台東,挾著布拉瑞揚多年歷練出來的視野與能見度。而這些例子只是少少的一部分,不能蓋全。
今天,在台灣各地增生的展演空間,主事團體以中心、基地、藝術村、平台等各種命名,實踐他們的想像,建構在地關係與跨域交流網絡。洄游是已見的現實,共享則是想像的果實。
整體所反映出的,是未必再把創作、演出當成唯一且絕對的表述、行動方式,而是試著從更廣泛的社會、文化想像,以及活動設計,創造「地方」,尋找「集體」,這些創造與尋找,也可能反過來影響創作上的美學表現,有意無意間,亦重新測量劇場在當前社會中的位置與可能性。
※刊於《PAR表演藝術》288期,「年度回顧」專題,2016年12月。刊出文題為〈洄游後重新認識土地 演出推廣尋共享 現象5:走出台北,藝術家駐地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