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應豐導演的一次分享
現在的表演者會很快把經驗變成普遍,以為自己已經懂,對我來說,每一天的經驗都不一樣,當你有一個想法重新走進去,經驗就不一樣,因為有不一樣的開始,這是「當下書寫」最難的地方。
我跟文翠(演員之一)溝通得滿好的,她提出一個點,覺得不可以單純從個人看自己怎麼表演,可是她跟每一個角色的關係要怎麼理解?必須要有第三隻眼睛,現今大部分劇場演員沒有這個能力。第三隻眼睛是印度文化常常談的東西,一定要同時往內也往外,不是用眼睛看,是用「心眼」。演員用怎麼樣的心去看人,就變成演員的行動內藏的一種個性,這就是「當下書寫」。
我相信每個演員要懂得很多不同的東西,但今天都是技術性的訓練,(演員)就沒有聽音樂、看畫、看文學、聽社會學、科學的不同人談生命,在這情況下演員有多少功夫?這就是今天劇場的困局。我今天很不想談劇場的原因,就是很容易掉進專業化的邏輯,看戲的人走進來就問,你怎麼不演戲給我看?我真的越來越沒有興趣演一個戲給你看,只是透過行動來分享一些事情,但是你願不願意放下消費的心,回到人跟人的根本關係?在這個年代不容易,但還是想嘗試吧。剛剛少君(導演助理)跟我說,今天很悶啊。我覺得,好啊,你可不可以接受這個悶?看戲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期待每一分鐘都應該有驚奇,可是現實生命不是這樣。
戲劇家最根本應該關心的不是戲劇,是回應當代看見的一些問題。在訓練時,是訓練演員看每一件事情的眼界,但今天在學校裡不是這樣,變得理所當然地使用方法演技,就掉進美國人的想像,你真正看史氏的書寫,他背後關心的是很宏大的世界,他排契訶夫《海鷗》,談的不單只是《海鷗》,是俄國人在那個年代面對的時代轉變,但今天排戲的時候沒人關心這些事,怎麼排下去呢?
我跟演員工作的開始都是回到身體經驗的起點,也不是都不談技術性的問題,比如我看見文翠的訓練、美慧受過的江之翠的訓練,我就問,南管的美學是怎麼開始的?其實所有美學都可以共通,但人沒有安全感,都想自己有個山頭,很安全地看世界,他就變成那個山頭的專家,突然之間,這個專家就不願意跟其他專家溝通。這就是現在將知識變成販賣品的情況,大學的設計就是這樣。今天我們迷信管理就是一切,把所有東西放到生產線上。有時候人家說,何應豐你不累嗎?我說我真的累,但還是不可以放手,我如今還是不進入任何體系,但我懂每個體系背後的美學,我擁抱所有的美學,同時我說,背後其實都有共通,為什麼我們不能放下身分,一塊找可開拓的空間?
舞台上,一個演員沒有自發性,沒有觀照生命的能力,在舞台上是沒有威力的。舞台上的威力不是要影響人家,而是透過你的行動讓人看見什麼,一定要超越平常的行動。更重要地是,當你的行動內化,真正與生命回應的時候,會微微透出一種生命力。我們現在都給媒體轟炸感官的回應,不相信自己內在有這個能力,漸漸放棄獨立思考。劇場還是可以慢慢重建這個關係。演員透過行動尋找下一個行動,唯有透過每一個行動,你看不看得見行動中的內涵與可能性,決定你尋找到的下一個行動。
這次我怎麼安放演員,背後都來自於她們怎麼談自己,默默之中,她們這一次是在面對自己,只是透過自己去打開自己看世界的方法。每個人都應該可以建築自己看世界的方法,重點是自己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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