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夾縫中的自我困錮《天堂酒館》
演出:差事劇團
時間:2013/11/05 19:30
地點:台北市寶藏巖山城劇場
一直以來,面對鍾喬的劇場作品,總讓人有一股「明知期待愈來愈少但仍然要去看」的感覺,他的劇場文本往往像是由大量文字構築出的語言迷障,劇場的「行動」就這樣被文字封印,相對欠缺生動、衝破的能量。
天堂酒館是一處橫亙於現實與烏托邦、死與生之間的中繼站,兩位守門人(韓國演員田成昊及台灣演員朱正明)負責接待來到這裡的人們。這一次,來到酒館的是三位分屬不同世代的人物,包括80世代的社運影像工作者(高俊耀飾)、90世代的生態工作者(彭子玲飾)、以及更為年輕的詩人(王識安飾);他們在這間無菸無酒的酒館,回首前塵往事,重述曾經的理想,甚至互相質疑。就在這些死與生交界處的對話來往之際,那種在「歷史夾縫中的自我」復被喚起,酒館並不昏暈,它猶如隔絕迷霧的明亮之處,欲點亮歷史的殘骸,以及人的困錮處境。
其實在《天堂酒館》之前,已有三、四年我刻意放掉鍾喬的戲不看,直到去年的製作《看不見的村落》(不過此劇導演非鍾喬)才又踏入差事的劇場。也由於空白了幾年,我不太確定在《天堂酒館》看到的轉變,是否在鍾喬之前的作品便有跡可循,也不清楚《天堂酒館》的聯合編劇高俊耀起了多少作用,因為,大部分時候讀到的仍是鍾喬慣寫的語言。不過有意思的是,這回多了一份幽默感(記得唯一一次觀看鍾喬的戲劇會笑,是2006年《敗金歌劇》)。幽默感的來源之一,出自語言,這讓鍾喬過往密不透風的劇本有了空氣流通的窗口,讓人稍稍可以放鬆,不必再緊緊跟著繁重嚴肅的文本。來源之二,出自兩名守門人,他們的出場與對話,以及韓/台對白即場轉譯的效果,把依然充滿歷史、社會的話語轉柔了些。
另一點與鍾喬過往作品明顯的不同,是他刻意調度「非對話時態的身體」。詩人等三個世代的人物,有幾次他們在舞台劃出的方形空間做出彼此背靠背,頹喪般的滑坐,以及各自在不同時刻輪流坐上,或穿進那張同時具有籠子造型與象徵的椅子,這些非語言的表演詮釋方式與其所佔篇幅之高,皆非過往鍾喬予人的作品印象。
只是,從結果論,《天堂酒館》反而在一進一退之間顯露尷尬。一來,世代人物的敘述直白,比如生態工作者天使會直接說出「有機食物」、「生態村」等十分日常的詞彙,似乎讓人看到創作者為求介入現實,反而過於陷入當下,而且世代人物與守門人以抽象概念為主的語言風格完全不同,彼此衝突;「非對話時態的身體」的操作亦尚未建構出與場面調度為之諧和的語法。
然而無論在中途走上什麼歧路,到了最後一幕,等著我們的,仍是我們熟悉的鍾喬--世代人物並沒有依隨守門人引路的彼端而去(那裡就會是烏托邦嗎?),他們將身體轉向前方,彷彿仍舊帶有某種遲疑,抑或意圖再釐清什麼地,定神凝望前方,像是一種「歷史之眼」的隱喻姿態。想來,這種姿態也是每回觀看他作品時會感受到的,給自己的重要提醒罷。
※刊於表演藝術評論台2013.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