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23 22:49:36吳思鋒

思考下一個世代

2012年,三缺一劇團啟動《LAB壹號‧實驗啟動》計畫,從建立表演體系的企圖出發,開展長期身體實驗的空間。

2011年,七年級的編舞家周書毅發起「下一個編舞計劃」,一方面邀請線上的新銳舞蹈工作者,一方面甄選在校的新鮮人,各自發表舞蹈創作。

2011年,臨界點劇象錄出身的溫吉興,號召同是臨界點出身,年輕一代的王瑋廉、張吉米、林文尹等人創立「小劇場學校」,要創造以「人」為本的小劇場環境,長期培訓劇場演員及工作者。

做為一個悲觀的劇場讀者,如果說這兩三年台灣劇場有什麼令我興奮的事情,那就是我屬於的1980年前後出生的世代,有一些劇場工作者,明明正值大展身手之際,卻將一部分的心力與時間,思考「下一個世代」的劇場環境,資源尚未握有,卻已甘願投身其中。

廣義而言,大部分時候,劇場工作者在創作或策劃時,或多或少都會挾帶著對於未來劇場環境的思索,只是有否顯性反映在其文本的實踐。我在這則書寫欲提出的人、事,除了主事者屬於1980年前後出生的一代之外,也捨除以單一作品為憑據,而是從策展、組織的視點嘗試描述幾幅可貴的劇場圖像;三缺一劇團的「LAB實驗室」、周書毅發起的「下一個編舞計劃」、溫吉興創辦的「小劇場學校」,都是有意通過長期的培植與實驗,向未來舖植沃土的,微小卻可貴的計畫,而囿於認知有限,難免疏漏,也希望日後能繼續填補。

嘗試建立表演體系的三缺一劇團

2010年,三缺一劇團團員賀湘儀因為遠赴丹麥參加歐丁劇場「ODIN WEEK」,在表演的「主動性」上受到衝擊,回台以後便有意發展一個「演員」為主的實驗時空,這就是他們在2012年推出《LAB壹號‧實驗啟動》的緣由。他們選擇「示範講座」的形式在松山文創園區演出,後來又受邀至花蓮「藝享天開-花蓮101表演藝術節」,將這場歷時一年多的身體實驗娓娓道出,而且並非潦草劃下句點。

《LAB壹號‧實驗啟動》在松山文創園區的演出,將技術元素化繁為簡,演員是絕對的主體,他們分三階段逐步示範從模仿動物開始的表演實驗,從動物身上看見人的潛在性格,也學習到更多身體各部位運用的方式,進而灌注於扮演的「角色」,讓表演的肌理愈顯透明與細膩。

這是一項必須長期持續的表演實驗計畫,而且現實上並不容易以此爭取補助,三缺一劇團雖然這幾年在製作與經營上有所突破,但仍渴望艱辛地堅持下去。

看見下一個編舞世代

2011年,當時已經嶄露頭角的周書毅策辦《下一個編舞計劃》,計畫分為兩部分,其一是邀請六位新銳舞蹈工作者發表編創舞作,包括田孝慈、余彥芳、林祐如、郭秋妙、葉名樺、廖苡晴,其二為甄選六組在校學生進行創作,吳禹賢+賴翃中、陳逸恩、陳曄瑩、簡晶瀅+方妤婷、簡麟懿、洪佩瑜雀屏中選。2012年的《下一個編舞計畫II》則邀請楊乃璇、余彥芳兩位新銳編舞者,並且甄選林素蓮、許程崴、張靜如+吳宜娟、劉冠詳、蔡依潔等五組創作新鮮人。

沙德勒之井第一屆全球網路舞蹈比賽首獎、第三屆跨界連結編舞大賽季軍、杜賽朵夫國際舞蹈活動手冊封面人物。這些頭銜並沒有讓周書毅獨善其身地專心創作,反而讓他投入這項「看見下一個編舞世代」的計畫,四處尋找資源給入選的新銳編舞者,而且在排練過程中還會安排「對內講座分享」,資深服裝設計家林璟如、聲音藝術家Yannick Dauby(澎葉生)都曾與編舞者分享他們的創作經驗,以及和舞蹈團體合作的心得,藉此豐富編舞者對於創作的認識。

周書毅在一場訪談說,從《下一個編舞計劃》之中,「希望能看見未來可以發現,不同於雲門、優人,屬於新生代的舞蹈語言」。

小劇場學校,創造一個以「人」為本的小劇場環境

雖然溫吉興並不落於我在這則書寫的世代座標,不過他在2011年3月起開辦劇場身體表演訓練的「小劇場學校」,號召昔時臨界點劇象錄團員的張吉米、王瑋廉、林文尹等人加入擔任講師群,都是年輕一代的劇場中堅。小劇場學校的理念是「透過長期的計畫,建立一個結合劇場人力、資源,互利共生的平台;在以『人』為本的小劇場環境,架構出民間的人才培訓體系,進行劇場研習、演出實務、創作交流等工作」的學校,但這間懷有為培養下一個世代的使命感的學校,成立初期並沒有自己的場地,僅能借用牯嶺街小劇場三樓排練場開課,溫吉興也堅持採非營利的方式經營,因此小劇場學校的開課訊息總會在費用一欄寫明「僅供場地租借使用」這樣的聲明,在這裡授課的講師也都是義務職。

去年年中,溫吉興在寧波西街覓得排練空間,他籌錢翻修空間,就為了讓小劇場學校有自己的家;學員在裡面上課、排練、辦劇展,現在已經有三個年級,還真的就像一間學校一樣,它不張揚,卻是厚實的存在。張吉米曾寫道溫吉興和學員之間的關係:

他像是這群學員的「師父」,而不是老師。因為老師只會教學生課程內容,「師父」卻會教他們作人的道理。這一位「師父」用最土法煉鋼卻也最有效的方式,誠實,教學員如何面對自己、面對表演。

溫吉興是臨界點劇象錄資深團員,而臨界點這個以田啟元為核心,在90年代發表過許多秀異之作的劇團,以其特有的身體訓練獨樹一幟,可惜隨著田啟元於1996年去世,這套表演訓練的系統未能被完整的文字化梳理,不過也開枝散葉般的,從溫吉興(小劇場學校)、鄭志忠(柳春春劇社)等人持續堅守劇場的境域,得以繼續承轉。

過去,台灣劇場比較偏向導演論,近年則增加「製作導向」的許多可能。然而,無論是導演論抑或製作導向,都有意無意將演員排除在外,就我粗淺的看戲經驗,導演無法駕馭演員的作品所在多有,或者就是,「身體」在劇場裡的建構,時常被均質化的處理(隸屬於「導演風格」抑或「導演毫無風格」)。由此來看,小劇場學校創立的重要之處,在於它給予演員的「主動性」,以及對於「身體的異質性」的追索。而三缺一劇團的「LAB實驗室」、周書毅發起的「下一個編舞計劃」,某種程度也都積極回應著台灣劇場在身體表演的想像上不足的現實。

回顧2008《漢字寓言:未來系青年觀點報告》

關於「世代」的策展,我們還可以回溯至2008年,動見體劇團策展製作的《漢字寓言:未來系青年觀點報告》。在「策展說明」,策展人林人中是以「七年級劇場製作人」的身分出場,他邀集周書毅、周姮吟、魏雋展、謝俊慧、董怡芬 、施名帥、黃思農、王榆鈞、王靖惇、盧莞宜等十位來自音樂、舞蹈、戲劇領域的青年創作者,各選擇一個「年度漢字」做為台灣觀察的詞眼,自編自導自演,最終藉由這十個每人各有所好的漢字以及劇場表現,「交織出一世代觀點及語彙」。

這項策展的動念源自林人中聆聽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舉辦的「2007表演藝術創作論壇」。那一天,于善祿「臺灣當代戲劇的世代交替與世代焦慮」,以及鴻鴻的「在跨領域、跨文化中,思考台灣主體性」,皆觸及世代觀察的談論;就後來國藝會於線上發佈的論壇講稿,閱讀于善祿的部分,他認為相較於前輩世代指認表演藝術創作力斷層,更期待見到年輕世代為自己爭取話語權,進行各種逆寫、自我書寫的發言工程,以促眾聲喧嘩。

林人中說,除了一開始他向創作者說明他的策展理念,不過後來在排練過程大部分都是針對「作品」在討論,「世代」的部分並未特別提出於內部之間;不過他對《漢字寓言》策展過程的反思,後來亦經過轉化、注寫於他的碩士論文。

這則關於世代的書寫,並無法清楚劃出不同世代的樣貌,猶有許多空白需要填補;而好的創作者或者作品,也從來就是跨越世代的。不同世代的劇場工作者,如何思考自身與環境、結構的關係,才會讓世代與世代之間的關係有愈多的線索可以觀察分析,其最終的目的也並非是要劃分彼此,而是怎麼透過這樣的結構性視點,指認每一世代身後的,巨大的時代投影,進而確定自身在龐雜現實之中,所處的位置。

 

※刊於《artplus(Taiwan)》201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