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01 22:33:03吳思鋒

吃進一百個塑膠袋的抹香鯨



他搖了搖手,對方意會地笑了一笑,抽起塑膠袋。不好意思,我忘了,老闆說。

他想,不好意思的是自己,是他很久沒去光顧那間麵攤,因為已經有好一陣子,他中止午餐。不知道為甚麼,就是忽然有一天中午沒有食慾,然後接連幾天、幾個星期,這麼一直下去。今天是因為一通電話,擾醒了他的午眠,畢竟從大學時期便移居城市迄今十年之久的兒子,很久沒有捎來電話了。掛上電話,他再也睡不著,心裡頓時有種想吃東西的慾望,遂往熟悉的麵攤走去,讓這慾望有個出口。


他提著那碗麵沿坡彎曲而下,路旁架起工程圍籬,他不禁想像一年後眾車流將通過這一座高架橋接近海的景象,想著想著,耳朵忽然吵轟轟的,像是高架橋已經通車了一樣。


兒子一通電話的作用真大。今天海浪拍岸的聲音,聽來也像是有人在和他通著電話,斷斷續續地因著傳送過程的受阻程度,吃力地維繫兩方的聯絡。啪,啪,啪,一斷一斷地,似乎這樣更符合他與兒子近年相處的寫照。


海灘這幾年終究乾淨了些,轉捩點應該是從幾年前那場官方舉辦的淨灘活動。說是淨灘,其實是健走為主,一邊沿著海灘步行,然後順便撿一下垃圾,來的人還一人發一瓶塑膠瓶裝的礦泉水。塑膠不就是淨灘最常見的廢棄物嗎?他實在不明白箇中邏輯,只是在遠方默默看著這群參與者陸續喝完,然後交給負責清潔的工作人員,便離開現場。而那個工作人員,竟然將收來的瓶子,在海灘上圍成足以容納人身的方形,然後自己便大字型地直躺進去,一直到入夜才起身,收拾離開。當然,他也想到那些年,和W每日午後漫步海邊的日子。


回到家時,一張傳真被緩緩運送出來,主角是一頭吃進一百個塑膠袋的抹香鯨。


傳真紙最下方有一行字,應該是兒子手寫的:


我現在,就是在像這條鯨魚的肚子一樣的地方工作。有時候我很想回去,但是又不知道能做甚麼,只好繼續待在這裡,成家立業,彷彿甚麼都不缺。


他又想起那名躺在塑膠瓶中間的清潔員,忽然間他覺得這個世界真是令人難受。忽然間,他又餓了起來。

 

※刊於澳門《劇場‧閱讀》季刊NO.11「送海:海洋文化交流」特刊20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