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6-13 11:47:19吳思鋒

昨夜喧囂幾許:讀《昨夜雪深幾許》


作者:陳芳明

出版:印刻(2008.9

 

平常的午,我肆意地遁離辦公時光,僅是丟了一句晚上就回來,明天早上我會準時到。自以為的瀟灑,話語裡卻明明白白地脹著煩躁、枯悶,自我矛盾。乘上一班稍快了半小時的莒光號,照例翻畢蘋果日報、吃完始終不覺美味但每程必享的,用六十元交換行旅滋味的鐵路飯盒。習慣性攜上幾本書,因著行旅長短、遠近而異,不過從來也捏不得準,總為了這樣或那樣的惰性行遲緩、缺陷的閱讀。

 

歷史出身,年青時期懷抱政治熱情,後專心耕耘文學的陳芳明,之所以與他在閱讀結界相遇,實因他撰寫的台灣左翼運動史  謝雪紅評傳曾於某時軌入我的書櫃。作者總自述他對台灣認識得晚,在這樣謙虛的寫作實踐者面前,自樂於馳騁紙上世界的一介業餘閱讀者如我,狠實慚愧不已。

 

讀者擁有最安全的身分。當他與平民相對,可故作優雅地誦唸幾句詩、引借幾句名言;當他與作家相對,他又可大言不慚地表達對作家的現實期許,而自己卻置身事外、隔岸觀火。讀者有時是一種偽知識的實踐者族群,他們一切仰賴紙上作業,語言是說話的全部,和耽迷於線上遊戲、虛擬結界的人其實沒什麼差別。

 

車上的我的手上,捧著的是陳芳明新近散文之作昨夜雪深幾許,輯選的是他與二十位人物的交誼,其中絕大部分為文壇人士,有歌功頌德,有坦誠批評,而這些讚美或批評的交叉軸線,則是作者個人信仰價值、理想熱情的連續及轉折。一直一橫,交錯縱貫,讀到最後,仿若視見作者四十年社會實踐起落的生命圖象,仿若視見作者構造的一座他人與自我命運交織的戰鬥城堡。像是火紅的詩猶在燃燒,描述他與他最大的論敵陳映真的交織 2007年一月,我在首刊的聯合文學便已讀到。陳映真與陳芳明幾年前針對台灣文學史的論戰,我仍稍有印象,不過兩方詞語內含高放射的素養與學識皆非當時的我所能識辨。無論如何,作者至今仍不肯同陳映真民族主義至上的思路,但他認為要不是陳映真對於自身信仰的勇於捍衛,自己的學術實踐恐會像無人鞭策一般,行步緩慢,因此他對陳映真始終如一的信仰與追求,終究抱持最高度的敬意。

 

昨夜雪深幾許》書寫的大部分文人,又都屬於老兩、三代的。比如龍瑛宗、葉石濤、鍾肇政、楊牧、齊邦媛、余光中等。讀完之後,我有理由相信,這些人之於作者,勢必扮演了作者的生命理路的啟蒙著、指引者、支持者,這本書,終究表現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以及約可稱為「強悍的寬容」的一方內蘊。

 

寫作時,通常是音樂陪伴著,而書寫此文的當刻,我選擇了波蘭作曲家普瑞斯納Zbigniew Preisner獻給他的摯友,也是拍出《雙面薇諾妮卡》、《十誡》等名片的電影導演奇士勞斯基的《Reguiem For My Friend》。他以莊嚴的、聖樂般的音符,親送死去的好友最後一程。這樣的感覺,或許就像作者以抒情如絹且強悍如石的書寫,為那些被書寫者,獻上最誠懇的致敬一樣。

 

昨夜喧囂幾許,都將伴隨晝的來臨而復歸沉靜。可那些最深層的時移事往,縱然只是悄悄撥動如露水壓上枝葉,在一輪安靜裡面顯得那麼的輕,而且重。

 

 

後記:這其實是舊稿,半年有了吧,不知怎地,現在才想到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