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20 00:48:56吳思鋒

記謝偉祺《閃--我的戲劇生涯》

五月,台北盆地彷彿被捲入巨浪之中,而這巨浪的觸溫完全是涼爽的相反。有那麼幾個晚上,我仍惦惦地潛進劇場,將自己暫時反鎖在這夢一般的場所。在這裡,觸溫不屬於熱,或者該說,屬於另一種「熱」。

比如,五月的最後一天,我自現實脫逸,穿入另一則夢中的現實。50個氣飽的垃圾袋地面佈滿,靜靜等待燈暗的一刻。暗了,一陣掙扎的人聲如廢墟中的水滴聲似,鑽出黑色的靜默,一點風雨將至的危顫。這是謝偉祺,一位盲人表演者。他從香港帶來《閃--我的戲劇生涯》,告訴我們在1988到1990這兩年是他最不開心的時候,因為他完全看不見了,那是他和黑色一段痛苦且折磨的蜜月期。這是他在黑暗中從垃圾袋脫穿出來之後述說的。

不過1990年之後,他想通了,而且有了舞台。他以演員的身分在香港以及香港以外的城市登台,或者旅遊。對,他喜歡旅行。他去過中國大部分的地區,他說中國喜以木材為建料,而聽說歐洲則常以石頭為材。因為建料的相異,走在前者的路上他覺得溫暖,他喜歡這樣的溫暖;步行於後者的街上,則會讓人嘗到寒冷的感覺,他並不喜歡。

2003年之後,我在台灣看了謝偉祺的三個演出,第一個是在新寶島小劇場上演的《等待明光》,編導和這次的《閃》相同,皆由《好戲量》的藝術總監楊秉基。兩齣戲都以大量的對話堆疊出盲人內心對於光明的渴望,舞台也都有一種廢敗之感(《等待明光》放入大量的報紙,《閃--我的戲劇生涯》把50個充飽的垃圾袋舖滿地面),藉以暗示將即的光與暗之辯證。

或許《閃》真正的轉捩點在於謝偉祺提及某次的訪問,他被問道:若是你可以擁有一個希望,你的希望是什麼?他答:我希望可以到處去旅行,我還沒去過歐洲。

一個盲人的希望,竟然不是「可以重獲光明」?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輕笑一陣。是啊,「竟然」不是。這是2007第六種官能表演藝術祭的一景,夢比現實還要真實的光之一瞬。

演出完的隔天,謝偉祺就要返回香港,我遞給了他一粒巧克力,代替再見,以及謝謝。

回家的途上,是週五的夜晚,漸漸地風吹了起來,五月的浪熱在最後算是有了一絲涼爽。


註:《閃--我的戲劇生涯》為2007第六種官能表演藝術祭演出劇目之一(5.31、6.1),香港出品,盲人謝偉祺主演,導演為楊秉基。

※發表於香港《青藝》(20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