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19 11:39:24吳思鋒

愛情太短,而遺忘太長《東邪西毒》

「我不再愛她/這是確定的/但也許我愛她/愛情太短/遺忘太長。」聶魯達的「今夜我可以寫」裡的這詩句,毋寧成了王家衛「東邪西毒」,甚至其大部分作品中的核心命題。其週邊的疏離/孤獨隱喻,類型的比較/對位,表現主義的視像美學,離散時間的敘事手法,亦為王家衛拉大放寬縱深與廣度的重要配件。

英文片名為Ashes of time(時間的灰燼),其實更能有力的象徵/指涉主題。因忌妒離開白駝山的歐陽峰獨隱荒漠之中,像是一處情感轉運的直接窗口。和歐陽峰愛著同一個人,失了記憶的黃藥師;痴等黃藥師的傷心、人格分裂的慕容公主;欲求歐陽峰為其弟報仇的貧女子;事業較妻子為先的洪七;一心要趕在家鄉桃花凋謝之前回鄉的盲劍客。歐陽峰的住所(客棧?)像是記得與遺忘、拒絕與接受之外「他方」,眾過客於此訴說、宣洩、尋找可能之出路。或者該更準確地說:此住所並非「歐陽峰」的住所,只是他先他者來到,順理成章被奉為該處的主人。事實上,他也同樣處於情愛與記憶的交纏與糾葛,但他是主人哪,只好退居傾聽的角色,他的物事僅能透過心裡對自己言說。他真正忌妒的,還要包括這「暢所欲言」的語言宣洩的「不可得」。

「我不再愛她/這是確定的/但我曾多愛她/我的聲音試著找尋風來碰觸她的聽覺。」盲劍客頸挨一刀的當下,他憶起有位朋友曾告訴他,據說鮮血四濺的聲響,如風一般。詩人若不再愛她,為何還試著要找尋風來碰觸她的聽覺呢?所以盲劍客自始至終是希望可以回鄉再見桃花(桃花其實是他所愛女子的名字),但桃花還記得他嗎?或者說,他那即將全盲的眼睛還找得到路回鄉嗎?--這又是另一種王家衛欲敘述的「愛情離散」類型之表態。

「這是她最後一次讓我承受的傷痛/而這些/便是我為她而寫的最後的詩句。」詩人如此沉痛地寫下最後的詩句,沉痛有如被刀銳利劃過。沉痛如何宣洩?以夷制夷,以殺人宣洩己身「情愛」的被殺--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嘗試過忌妒。夜風在荒漠中哀歌,時間如刀如劍,狠心將愛情斬成兩半。人們能否尋找到出路……遠處某人說著:不要忘記,不、要、忘、記。用「不要忘記」來代替「試圖遺忘」,我們不需要「醉生夢死」,那只會令我們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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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照文本:今夜我可以寫,聶魯達(Pablo Neruda),出自「二十首情詩與絕望的歌」,李宗榮譯,大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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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可以寫(全文刊載)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寫,譬如,「夜鑲滿群星,
而星星遙遠地發出藍光並且顫抖。」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我愛她,而且有時她也愛我。

如同今晚的夜,我曾擁握她在懷中。
在無盡的天空下一遍又一遍地吻她。

她愛我,有時我也愛她。
怎麼會不愛上她那一雙沉靜的眼睛呢?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去想我並不擁有她,感覺我已失去她。

去聆聽廣闊的夜,因沒有她而更加廣闊。
而詩句墜在靈魂上,如同露水墜在牧草上。

我的愛若不能擁有她又有什麼關係?
夜鑲滿群星而且她沒有和我在一起。

這就是一切了。遠處有人唱著歌。遠處。
我的靈魂因失去了她而失落。

我的視線試著要發現她,好像要把她拉近一樣,
我的心尋找她,而她並沒有與我在一起。

相同的夜讓相同的樹林泛白。
彼時,我們也不再相似如初。

我不再愛她,這是確定的,但我曾多愛她!
我的聲音試著找尋風來碰觸她的聽覺。

別人的,如同她曾接受我的千吻一樣,
她將會是別人的了。
她的聲音,她的潔白的身體。
她的無止盡的雙眼。

我不再愛她,這是確定的,但也許我愛她。
愛情太短,而遺忘太長。

藉著如同今晚的夜,我曾擁她入懷。
我的靈魂因失去了她而失落。

這是她最後一次讓我承受的傷痛。
而這些,便是我為她而寫的最後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