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了顧爾德的毒
這是完成前篇後，剪下後段文章另成一篇，尚未經過整理，算是對於發現自己中毒，一些雜亂無章想法，內容並未變更。若已讀過前文後半，本文可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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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又多認識自己一點。
透過看Pianomania這部劇情紀錄片，外加重複聽些巴哈的鍵盤樂，我發覺又多認識自己一點。發現如下：
1. 我發覺我中顧爾德的毒之深超乎原本想像：上星期有好心人士借我一套新發行、陳必先彈的巴哈鋼琴組曲(Partitas)，這當然是他很推薦也覺得很讚的一套詮釋。我也覺得彈得很棒，音色很好，錄得也好，可總覺得少了「甚麼」，又說不出來，當下第一個想法便是「把顧爾德的組曲拿出來聽聽就知道少了甚麼」，可是我馬上警覺到「為什麼拿顧爾德的出來聽聽我就會知道呢？」我便發覺我中毒很深。
尚未深究為什麼中毒很深，我已經先把顧爾德的組曲拿出來聽，很快地，我就知道「少了甚麼」：簡言之，少了性格，多了情緒。多數鋼琴家，包括陳必先也是，在彈巴哈鍵盤作品的時候，都會有個直覺是要彈「巴哈」，在彈「巴哈」的過程中遺忘了自己的性格，當彈「巴哈」的耐性逐漸降低之後，取而代之的便出現一種急迫的情緒；陳必先在partitas的後半段的節奏感有明顯的急迫起來，我認為是某種失控的現象啦。不過不只她，很多都這樣。
對我來說顧爾德剛好相反，他是彈自己的性格優先於彈「巴哈」，結果反而他的巴哈濃度是最高的；也因為他是在彈自己，他的巴哈從頭到尾的穩定度很高，除了三不五時哼哈幾聲之外，他的琴音--無論速度節奏情緒觸鍵--鋪陳從頭到尾非常一致。
我覺得我中毒深到甚麼地步呢？我承認我已經把巴哈鍵盤作品跟顧爾德畫上等號，其他全算是alternative take。所以我想要聽巴哈，就只想聽顧爾德；除非我想聽某某鋼琴家彈巴哈，才會去選其他的alternative take。
2. 延續1，我發覺我不喜歡Tureck彈的巴哈平均律。Tureck的巴哈平均律有沒有紅十年？應該超過，號稱「最完美的平均律」之類的，一堆盛名，我當然也湊熱鬧有一套。除了錄音爆爛(好像這套有新發的應該好一些)之外，我真是不喜歡這套完美的平均律。為什麼不喜歡呢？很簡單，因為太黏了。不曉得是否Tureck為營造氣氛和美感，她的觸鍵留滯的時間都比較長(抱歉，又是比顧爾德長)，每一句的每個音符聽起來都在牽絲，左右手也在纏綿，有吃過日本納豆嗎？大概那種感覺吧？錄音不好，又更黏一些。由此我發現自己，我真的是比較喜歡乾爽、少泛音、音與音之間空間感大一點、空白白一些的鋼琴聲響，不曉得，這種聲音讓我感覺比較真實、比較接近鋼琴家本人。
3. 再延續1，重聽Aimard的art of fugue，我沒有那麼不喜歡這張CD了；我不否認看完DVD之後呢，燃起我重聽的好奇心也提高我對此版本的一點敬意，或許因為有如此邊際效應，再聽此片，因為比較知道他的意圖，也比兩年前知道欣賞鋼琴家的創意所在。忍不住把Feltsman和Gould的賦格的藝術拿出來聽聽看，當然各有各的特色啦，Feltsman賦格的藝術就是一個情緒很濃烈的作品，顧爾德的賦格藝術我覺得真是最好的賦格的藝術，第一是因為大鍵琴很適合這個作品，第二是他獨特的節奏感和留白的直覺，賦與賦格的藝術一組立體的靈魂，而不只是一套算式羅列的數學，一種虧不透的天機，而成為可以親近的、可以切入的音樂。
4. 關於Pianomania：這部紀錄片我覺得很炫，可是我也覺得全片不知重點何在，好像看完，大喊一聲「哇！原來是這樣的啊~~」然後就結束了。到底是要講鋼琴家的龜毛呢？追求完美？還是調音師的工作多麼辛苦、多麼不為人知、又多麼充滿奧妙玄奇？抑或只是史坦威品牌精神的宣導長片？看完我也會好奇蓓森朵夫的調音師、山葉的調音師又或者蕭邦彈的那牌鋼琴，他們的專業調音師是怎麼做的呢？如果答案是全部都是本片目的，其實也就等於沒有觀點不是嗎？最大收穫是我重聽Aimard的賦格的藝術，不過老實講他這麼龜毛我也覺得滿令人煩悶的。
彷彿累死調音師不打緊，挑三揀四為了藝術為了愛，好像其他人都沒有愛，一整個讓我想起我老闆；甚麼「感覺不對」、「可以更好一點」、「這不是我要的」....有種你講具體一點嘛....真悶。不過我得承認我有「不精準才是真精準」的詭異哲學，你越想要精準反而越失準，所以要容忍部分的不精準，有時候整體看來反而是種特色。很遺憾我老闆並不理解本人哲學的高妙精微之處，所以我仍然得努力逼近他們要的精準。
5. 上次逛唱片行竟然發現我沒有顧爾德彈的義大利協奏曲！自從多年前在SONY調價後，我把佳佳出清存貨的、中價位顧爾德大掃一遍以後，便得意洋洋地自以為買完顧爾德巴哈鍵盤作品了，沒想到竟然獨漏義大利協奏曲--想想應該跟我沒有很喜歡此曲有關。驚訝之餘，真是超極開心的，竟然又可以買一張顧爾德的巴哈了。那天同行的友人發覺我沒有顧爾德的義大利協奏曲後，竟然說「你有Tharaud的就夠啦..」，唉，怎麼能跟顧爾德比呢？簡直是....結論就是我真是中毒太深。
6. 關於巴哈鍵盤的alternative take：我得說顧爾德以外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Keith Jarrett。他用大鍵琴彈的郭德堡變奏曲，真的很棒。Jarrett有個本領是能夠把經手的音樂，無論Jazz或古典，都彈得帶有easy litening的調調，再複雜的曲子聽他彈起都有點鬆鬆的請調，Shostakovich的前奏賦格op87也好，韓德爾的鍵盤組曲也好，巴哈郭德堡也好，都有種鬆鬆的調調，我個人還滿喜歡的，聽音樂的確不用那麼嚴肅嘛，不是甚麼曲子都要弄得亂石崩雲、七竅生煙。而且最近找到一家ECM賣515元的地方，我想沒多久我會把Jarrett彈的平均律 Book I買下來。
Val
Fellner還出了平均律第一冊，我覺得同樣值得擁有，我在等著他出第二
冊。我挺喜歡他的巴哈，踏瓣應該算很克制，音色也很乾淨又不至於太乾
硬，而且我喜歡他的聲部平衡。
Perahia的Goldberg也是成一家之言，值得擁有的錄音。鍵盤協奏曲我只
聽過他自己指揮的那個錄音，倒是沒太深刻印象。
Tharaud的那張巴哈讓我覺得踏瓣用太多，我不太喜歡那種過度溫暖到有
點模糊的音色。
Pletnet的Scarlatti也很好聽，有很獨特的音色與技巧，非常清澈透明。
orangebach
續回上篇。
今天重聽了Fellner的巴哈，他的踏瓣沒有用很多，換得也很乾淨，特此更正上篇第一點。
orangebach
Val，
1. Fellner的巴哈我有一張(他有發過第二張嗎？)彈invention & sinfonien的。好聽，也很漂亮，節
奏感也好，觸件很細膩，不過我好奇你對他踏辦的想法？不覺得有點多嗎？還是說你的系統聲音很
transparent，所以不顯多？
2. Tharaud那張史卡拉第評價很高，我借來聽聽好了。他的巴哈其實還滿好聽的，我覺得是滿好的小禮
物，我會挑剔就是音色和觸件都有點粗，還有太軟趴趴。史卡拉第我倒推薦一個德國鋼琴加Chritian
Zacharias(他的布拉姆斯也很讚)，有緣不妨一試
3. 顧爾德以外，我覺得普萊亞的巴哈不錯。好聽、音色漂亮，在過剛與過柔之間拿捏得還不錯，但還沒有
動人到讓我掏腰包。去年有人報馬說他跟夏伊錄的那張巴哈鍵盤協奏曲超正，一直沒有付諸行動，給你參
考。
orangebach
Terry,謝謝你提醒。
我所認識的古典樂迷都相當古今平衡，他/她們都聽得非常新喔~~~
我相信每個古典樂迷都希望有位活著的音樂家可以傾心，所以古今平衡是大家都在做的，
對古典音樂市場也算有點貢獻啦。
就我個人，崇古抑今要看甚麼曲目還有誰彈，單就巴哈鍵盤曲論，你說我崇古抑今我也同意啦；
是好事或壞事我就不曉得哩，我能確認的是有時候崇古抑今還真是樂事一樁。
因為古人巴哈比今人巴哈更願意express，目前多數今人比較傾向represent。
古人巴哈的基本功也比較紮實。
其餘很多曲目，我反躬自省還算古今平衡。
不過人生苦短，去日苦多，所以大體而論我仍是挑食啦。
我也完全同意這是個人喜好問題，如你所說，喜歡豐富的殘響，那自然有顧爾德以外更多其他選擇了。
碰巧我喜歡颯爽的音色，那就鐘鼎山林各自表述啦。
Val
1. Till Fellner的巴哈也很可聽
2. 我覺得Tharaud的Scarlatti很出色，比他的巴哈好聽，巴哈還是不要
感情過剩比較好
Terry T
謝謝你的回覆
我也認為顧爾德的節奏性一流且富創造性
不過還是喜歡鍵盤音樂有多變的觸鍵 豐富的殘響
顧的擊鍵短脆 緊繃而犀利 是較性格的演出
我總是願意給新的錄音機會 期待有新的演奏者能讓老曲子有新意
古典樂迷多半崇古抑今 這對古典市場而言 不是好事
orangebach
你提過的兩位鋼琴家，男的的確最近很紅，去年來過台灣今年還要來。我聽過他的巴哈，可是我不喜歡，但
我沒辦法說他好或不好，技巧上而言都已經無話可說了，差只差在一點sense而已。至於朱曉玫，她最近也
很紅，抱歉我崇洋媚外已久(目前看來也沒有轉向的趨勢)，對於亞洲人彈鋼琴我向來很保留，不過好幾個月
前，Mingus的部落格上有一位仁兄大讚朱曉玫，你若有時間不妨去翻出來看看。
恐怕我的答案沒有回答到你的問題，不過倒是滿足我自己的發表欲，這麼落落長一大篇回應，順便趁此機會
分享一下最近的新觀察。
orangebach
我以前聽巴哈的曲子最看重flow，就是整體彈下來順不順，可以快可以慢，但是流經不同斷落的時候有沒
有一氣呵成？轉折處是否自然？你不能彈很熟的地方很快，彈不熟的地方很慢，或者你認為很熱血的地方很
快，很抒情的地方很慢。我覺得對巴哈來講，沒有熱血或抒情之分，因為每首曲子都是熱情，他的情緒非常
一致而且強度很濃烈，只是表達的方式是一棟棟建築。許多鋼琴家的flow都很不自然，我覺得是太任憑己
意了，放進太多的情緒，結果反而讓房子歪歪的。其實只要彈的非常非常熟練，房子就很漂亮啦，行有餘力
你很自然地也就知到哪裡可以改點甚麼了。
節奏感是我最近聽巴哈得到的一些感想。我最近在聽巴哈之中穿插聽一點嘻哈--反正兩個都有哈。Hip hop
的節奏稱為break beat，是非常強烈明確的節奏，強到連旋律都成了附屬品，我沒辦法聽很多，所以接回
聽巴哈，可是那種breakbeat的感覺殘留下來，對節奏感比較敏感，所以當我聽顧爾德巴哈時我便覺得他節
奏感實在很棒，這是我以前沒有注意到的。
巴哈是一個整體的架構，所有的節奏都隱藏在整體裡，不太容易發現。可是那天突發奇想，我試著去幫顧爾
德打拍子，便發覺他的拍子又穩又準，而且應該是天生的吧，他不著痕跡地凸顯了節奏感，整個曲子聽起來
就非常活靈活現不死板。通常他的彈法會是在曲子一開始的時候把標準拍子彈一段，然後進到中間發展部之
後或者變奏，他就開始free style了。我所指的free style是，顧爾德會把整段速度拉到某個他想要的
速度，可能比較快或比較慢，不一定，可是很一致，那是重心的移轉，而不是忽快忽慢、忽強忽弱，好像洗
澡淋浴水壓不夠那樣，然後最後再回到標準速度。
我覺得要測試flow，最適合聽郭德堡變奏曲，從主題到三十五還是三十六？個變奏聽完，一氣呵成；每個
鋼琴家的想法都會很清楚地展露出來：有的彈到後來很急，有的彈到難度高的變奏很愛現，有的彈到速度慢
的變奏就開始濫情，最後有些回不來原來的感覺。
要測試節奏感，可試試看賦格的藝術。賦格的藝術的第一個變奏就難到要死掉，兩手的節奏完全不一樣！左
手要穩定，可是右手全是附點，兩種節奏，兩種樣貌，我是沒聽過比顧爾德彈得更能兩邊兼顧的，尤其附點
的那種節奏感，那是天生的sense。我朋友說那是Jazz，我舉雙手贊成，那真的就是Jazz啊，而且是即興
的。
orangebach
每個人聽每個作曲家或每個演奏者都有自己的耳朵，大家的重點都不一樣，所以怎麼「比較」都很難公平。
我用非常個人的角度回答你，那答案就是：全世界巴哈若有一石，那顧爾德獨得八斗。顧爾德的巴哈就是巴
哈，就像梁家仁的喬峰就是喬峰，鄭少秋的楚留香就是楚留香是同樣道理。(如果你很年輕，那可能就不知
道梁家仁或鄭少秋是誰了)
接下來我分析我的邏輯。巴哈的曲子是一種簡單的困難，也是困難的簡單，簡單在於有規律可循，容易預
測；困難在於節奏感和流暢度(flow)。巴哈的曲子是一套嚴謹的架構、邏輯、原則，你不要想太多，照著
彈就對了，乖乖的彈，這樣就是水準以上的巴哈。可是巴哈的曲子雖然規定了架構邏輯原則，但除此之外他
幾乎沒有甚麼規定，速度、樂器、表情、節奏，這些都是自由的，某個程度上演奏者等於拿到一份無字天
書。所以我覺得巴哈可以freestyle，但是很難有所詮釋。
orangebach
TO Klem
我會的，只是要白天聽
晚上聽感覺很像家裡鬧鬼~~~
Terry T
路過問一下
德國新秀martin stadtfeld
或是這幾年很紅的朱曉玫
他們的巴哈與顧爾德相比如何？
klem
Give Walcha a try, the other end of spectrum...
orangebach
這張真的很棒，不過全部聽下來，我還是覺得義大利協奏曲最不迷人，但這完全
是個人因素，與顧爾德無關。這曲子對目前的我來說太容易預測了。
這張的顧爾德我覺得在觸鍵和琴音上跟其他曲子有些不同。觸鍵上，變化更多，
有些曲子，諸如track12 的變奏曲，觸鍵很立體、力道很大，不是尋常巴哈那種
扁平、具撫觸感的音色，義大利協奏曲第三樂章也有同樣效果，相當激烈的狀
態。而BWV974的concerto觸鍵就非常細緻，史卡拉第的觸鍵也很立體，但力道
不是那麼大。
音色，我猜他用了不同的鋼琴表現不同的曲子，因為音色都不相同，可是
booklet上沒有針對鋼琴做任何註記。史卡拉第的音色很晶瑩剔透，巴哈部分的
音色則真槍實彈，CPE的那首非常靈巧。有幾首音色聽起來有點像古鋼琴？或者非
常舊的鋼琴？因為仔細聽有點像是絃鬆掉，尾音就給它~~~~掉了。
最後一首BWV906，C小調幻想賦格，非常慢；只要顧爾德彈得非常慢，我立刻如
墜五里霧，不曉得他在幹甚麼。通常他彈得異常慢的曲子我通常不怎麼愛，還是
喜歡正常速度的版本，諸如郭德堡我就比較喜歡55年均速版，幻想賦格也較偏好
大鍵琴的均速版--這首我還滿喜歡力道很大的破框詮釋，大鍵琴的音色也很適
合，張力很強。
orangebach
我跟你講，義大利協奏曲那張319，不到350會加收運費，
所以今天早上我加買女神卡卡傳記後，明天我才會聽到這片。
所以聽完再說。
Mingus
顧爾德的那張 Italian concerto 聽得如何？
中毒更深了嗎？
那張所有的作品、作曲家，曲順，整體都安排甚妙。
Fellner還出了平均律第一冊，我覺得同樣值得擁有，我在等著他出第二
冊。我挺喜歡他的巴哈，踏瓣應該算很克制，音色也很乾淨又不至於太乾
硬，而且我喜歡他的聲部平衡。
Perahia的Goldberg也是成一家之言，值得擁有的錄音。鍵盤協奏曲我只
聽過他自己指揮的那個錄音，倒是沒太深刻印象。
Tharaud的那張巴哈讓我覺得踏瓣用太多，我不太喜歡那種過度溫暖到有
點模糊的音色。
Pletnet的Scarlatti也很好聽，有很獨特的音色與技巧，非常清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