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從進大學以後，便再也沒有在家裡過耶誕節，都在24日晚上或者25日早上撥電話回家祝福平安快樂。今年在家裡與家人共度耶誕，真是21年來頭一遭。

說來慚愧，這21年來頭一遭，也不太能算是孝心大發或良心發現，比較是遊子久不遇，加上26日便要復工，不趁這周回家，接下來恐怕得等到過年。這太說不過去了，況且我外婆現在很不喜歡我們離家太遠，若離家太遠，最好回家給她看個夠，她才安心。好，廢話不多說，總之，就回家了。

星期六午飯，我媽跟我在餐桌上聊起大學同學L。我們家規吃飯絕不配電視，為了配飯，我周圍同學啊朋友的公司同事，大概全被消化過，我媽對L也很熟悉。我媽很關心L婚後的狀況，遺憾的是，L婚後生活不甚順遂，與老公從婚前吵到婚後，淨吵些莫名其妙的事務，最令人難過的是，前不久，醫生宣布她肚內三個多月的小孩，染色體異常，有十八對加一個染色體，生下來就算健康也是畸形兒。不過前幾天她才興沖沖地告訴我她拿到媽媽手冊並且看到超音波裡的嬰兒，好可愛；幾天後我在大阪收到她的簡訊，決定要引產。當時站在JR月台的我，忍不住為L哀嘆：她真的命好苦；更可悲的是，夫妻經歷了這些，兩個人還是一樣處處齟(齒吾)。

我媽呢，聽完我又嘆又悲，說話了。

「小孩的事情天註定，只要夫妻覺得沒太嚴重，沒甚麼；說不定人家老公還高興呢，不用養小孩」
「就是！那沒用的傢伙就是沒錢養小孩！」這恨恨的語氣就是我。
「但是跟男人相處，我怎麼都想不通妳們這些高材生，簡直笨得不像話。」
「我哪有？」
「你們如果不是一樣笨，也不會變成好朋友」。我媽真是毒！「不過你有主啦，現在比她好一點」。

我媽話講得狠，但我相信她是權威人士發言，因為我媽是我認得的唯一一個沒有失戀過的人。沒有失戀過，並不是她只交過一個男友，婚前她不乏追求者，就連父親過世後，她也追求者眾，但不論是哪個時期，她都是掌握了最後選擇權的那個人；按照她的說法，如果同時有好幾個追求的對象，她當然有選擇權，當成為男女朋友以後，只要嗅出一絲對方心思轉變，她立刻開始漸行漸遠、先甩再說，繼續掌握選擇權。理由很簡單，第一，她有超超超強自尊心，也超超超怕受傷，所以不容許有人甩她；第二我媽特殊體質，沒有愛情時她憧憬愛情，但在愛情中又腦袋清醒務實；第三，我媽這輩子看最重的是家人，沒有變成家人的一律是外人，她毫不在意，是故提起愛情，連她自己也偶爾懷疑自己是否太冷血。也因為如此，造就我媽成為男女相處常勝軍；她從來沒有居於下風過。

但我真正佩服我媽的倒並不是她是贏家，而是她作風正直。

年紀輕時社會歷練少，我對這點感受不深，很難想像一個三十一歲起、喪失伴侶的年輕女性，會面臨怎樣的心理煎熬和挑戰，是多麼容易在不知不覺中讓女性向孤枕難眠豎起白旗，鬪喪良心的方向，最後迷失在慾望的泥淖裡。直到我年紀漸長，聽過、見過許多與我媽相同遭遇的女性，在喪偶不多久，便開始在男人堆裡打轉攪和，不但遲遲和不出甚麼結局--沒錢沒人沒名分，甚至賠上小孩的親密與尊重，換來疏離和輕蔑。至此我才深切體會到，因著我媽的正直，連帶影響我在處理男女關係的行為作法上未必見得多有智慧但也不至背離正軌，讓我一路走來獲得許多來自無論已婚或未婚男性，自發甚至全然的信任、友誼與協助，可能也有一點尊重，實在是身為女性一份很大的榮幸。當然很多女性也不是像我這麼想啦，她們有其他榮幸之道。

鋪陳這麼長，是為了證明我媽在男女相處上的權威地位。現在場景重新回到上周六我家餐桌，我媽相當輕蔑我同學跟我的男女相處功力低下，輕蔑之於恐怕也有些悲憫，於是大師開釋了。

--你不要看我在外面是大女人，不怕跟人吵架，叫人做這做那，(我媽管整個辦公室)
我在家可是個小女人，很會ㄋㄞ的(即台語ㄙㄞˇ ㄋㄞ，我媽同時做了個小鳥依人的姿勢)

(我邊吃邊聽)

--你覺得為什麼要找個男人結婚？

(我哪知？)

--男人是拿來哄的。
把他們哄習慣了，之後隨便你用、隨便你罵。

(這不是很累？)

--很有成就感。不輸事業上的成就感。
當然你如果覺得你很行、很有實力也是可以。
不過那就要有自覺，要靠自己就得全靠自己，男人不行的時候，不要抱怨。
有實力當然很好，但是加上ㄋㄞ力，會事半功倍。
但是如果沒實力，就要用ㄋㄞ的。所以---
沒實力，也要有ㄋㄞ力！

(振聾發聵)

--當然有實力、有ㄋㄞ力那是最好的啦，
我就有那麼一點點味道~~~~

(失敬失敬)

--什麼叫做ㄋㄞ？很簡單，就是逮到機會就讚美他。任何機會。

但是切記：
1. 要有事實佐證，不是光靠嘴皮說的，這樣就太假；
2. 要發自內心；
3. 找到機會就切入，不分大小，不要等。

這要靠累積、要練習，不是馬上就會。

--事實？甚麼是事實？就是你實際上也要對他好。

好比你爸以前早上七點多出門準備上班，我一定六點起床弄早餐給他，
從沒有讓他吃不到早餐、出門前看不到我。
你爸送我任何東西、帶我到任何地方，我都會大力讚美。
我偶爾想要甚麼東西，反過來ㄋㄞ他的時候，
你爸就會說：「好啦好啦，說啦，你又想做甚麼啦？」他沒有不答應的。

--好，你說現在很多夫妻吵架，傷感情是吧？
平常ㄋㄞ慣了，存夠多本了，偶爾把他抓過來罵罵有甚麼關係？就是這時候用啊。

男人是要教育的~~~
教育男人是女人的責任~~~

--但是用ㄋㄞ力也有原則：
第一，我不耍心機。不做壞事，有壞心眼，沒好下場。
第二，ㄋㄞ要看人。雖然對多數男人有用，但不是每個都有用。好比你對一個人說「你...好棒，做得真好」之類的，結果對方說：「那又怎樣？這有甚麼」這種不領情的話，立刻閉嘴。這種人就是不受教，多說無益，只觸霉頭。

ㄋㄞ力，說穿了就是看人優點。
ㄟ，一個男人總有些好處吧？他總有些地方可以讓你讚美一下吧？
而且ㄋㄞ力還可以廣泛運用到其他各種人際關係：上司、部屬、同事....無遠弗屆，超好用。

(萬一老公沒有優點可稱讚？)

--沒有？老公沒有可讚美的優點，那是你的問題，找錯人。
找不到時機稱讚，那是你笨，罩子不夠亮，也是你的問題。

--唉，你爸過世太早，還來不及讓我在你面前示範ㄋㄞ力這部分，他就過去了。
結果你只學到嚴肅的那一半，我對你太嚴格，就沒學到我的ㄋㄞ力啦。可惜啊。

(看吧，不夠柔軟不是我的問題，是有理由的！)

到此，大師開釋結束，我媽收拾碗筷到後面去了。
我媽庭訓從未令我感到意猶未竟，這回竟然還有記筆記的衝動。
回台北後我立刻憑記憶記下筆記。

真是一份意外的耶誕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