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ccardo Chailly Beethoven Cycle4: No.4 & No.6 (2 Nov)
四號和六號這一場,是五場音樂會裡我最喜歡的一場。超喜歡,喜歡到不行。
我對於描述大自然的交響曲,完全不來電,不管演出的多精彩,仿真仿得多像,都會感覺太安靜,而且完全想像不出作曲家要描寫的大自然是甚麼模樣,連六號田園都受到波及,是故向來沒有太注意六號(唯一例外是Gould彈Liszt改編的六號鋼琴版)。我聽六號的次數用一隻手就數得出來,竟然還是對六號如此熟悉,貝多芬九大滲透力之強,可見一斑。
或許貝多芬早料到會有大自然冷感症的聽眾如我,對於田園,他可是細心地為每個樂章在速度標示後,又註記上每個樂章代表的大自然景致和感受:
1. Allegro ma non troppo ['Awakening of cheerful feelings on arriving in the country']
2. Andante molto mosso ['Scene by a brook']
3. Allegro ['Peasants merrymaing']
4. Allegro ['Thunderstorm']
5. Allegretto ['Shepherd's Hymn--Happy, thankful feelings after storm']
貝多芬並在自己的速寫簿上點明,' More the expression of feeling than tone-painting. Tone-painting when pushed too far loses its value.' 我的理解是,有別於貝多芬在其他交響曲裡營造的「偉哉黃山!」印象,他想在田園裡面呈現的是種綿延不絕、丘陵起伏的抒情感受。由此對應到六號的寫作,木管和弦樂扮演了相當吃重的角色,扣除第四樂章之外,大量弦樂的鋪陳,上面點綴著亮眼的木管旋律(如第一樂章),又或者tone較高的木管(flue或oboe)先行描繪出樂曲的型態,帶出大片大片的弦樂層次感(三到五樂章最明顯),六號不是岩洞裡激盪不已的陣陣浪花,而是秋色之下的寧靜波光--當然還是得偶爾飄來一陣雷雨,這已成為田園詩的固定情節。
在此前提下,Chailly和GOL的六號實在太動人心弦了,令人摒息的美。我覺得原因來自兩方面:一、優秀的器樂表現;二、自然的層次感。
GOL的弦樂之處在於每部聽起來就像是一把琴,不管是十二把第一小提琴,或者八把低音大提琴,聽起來就像一把小提琴和一把低音大提琴。這用說的很簡單,用聽的也不是很刺激,但在現場同時又看又聽,便會發覺這真是GOL最神秘的一件事情;連停頓都一起停,很短暫的停留後再一起開始,然後連神情、呼吸都是同進同出的,到底怎麼練的?音質也相當平均,裡面每一股線的粗細都差不多。
這樣的弦樂表現田園,感受就是平坦、舒服、延展,沒有雜質。其次,單一部門獨奏時,音量是一致的,不太因為頻率的高低而有大小聲的區別,所以非常均衡。弦樂部門我特別喜愛那八把低音大提琴,因為他們儘管不起眼,可是一直為樂團稱直扮演了低頻而穩定的角色,讓整體音色具備一定的厚度和穩定感;偶有簡短的獨奏,絕對不會因為頻率很低,顯得羸弱不堪,反而可以拉得壯碩且剛勁。可惜的是,這八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被Chailly單獨點名起立接受表揚,不過我有特別轉向他們拍拍手就是。
GOL的木管,在這整個cycle裡,簡直像皇冠上的紅寶石般閃閃動人;有如天籟絕不為過,太強了!GOL的木管一共是黑管X2、單簧管X2、長笛X2、低音管X2、短笛(trimolo)X1,有時候低音管和黑管中會有一人吹低音黑管或低音低音管。他們的優點除了上一段所述的一致性以外,最令人難忘的就是每個人都具備了獨奏家的氣質和能耐--能耐可以練,但氣質難培養。難培養的原因不外乎,木管平常處在一大樂團裡面,未必有很明顯的音色,位置也被擋在弦樂之後,輪到獨奏的次數極少,就算有時間也很短,一兩個小節算多了,不是很受注目的角色;長時間下來,很容易就會產生公務員吃大鍋飯心態。但GOL的木管團隊實在是耀眼到要帶太陽眼鏡,九首交響曲裡每一段木管獨奏、任何樂器都音色飽滿亮麗、充滿旋律和情感的起伏,哪怕是幾個音還是幾個小節,只要木管一出現,就是全場焦點。
可能也是受GOL木管團隊的影響,這回才發現,貝多芬交響曲的木管比重極高,而且角色非常重要,貝多芬經常也擅長調配這四種樂器,一則做為旋律點題之用,或是作為引領下一段旋律、帶領絃樂的領頭羊。並且貝多芬實在是調配木管音色的高手,運用四種樂器的不同頻率和份量,排列組合成各種可能,每種可能的顏色又完全不同;貝多芬木管配器的細膩,這回是全新體驗。
在Chailly的指揮下,組合了個別樂器的獨立美感,形塑成一個會唱歌的樂團:音質穩定且均衡,口氣轉折迅速又自然,以及豐富的律動和流動,充滿朝氣的抒情風格;但又不像Lucerene Festivl Orchestra那麼風情萬種,反而是比較收斂且樸素歇的。Chailly一氣呵成了第三到第五樂章,中間毫無停頓,這裡的速度維持著相對地快速,但或許因六號沒有那麼多的tone-painting和轉折,比較多鋪陳和敘事,絃樂行進的時間比較長,所以即使速度快,仍然留有足夠的空間讓情感和情緒得以延展,漸次轉換、最後再拾級而上,清楚地感受到絃樂一層一層的往上加那種理性的、符合邏輯的排列組合,以及感性的、情緒變化的潮汐起伏。整個樂團的音色如潮浪般湧來,緊密無痕相接,卻沒有壓力和衝擊,奇妙地令現場充滿著悸動和緊張--不是因著刺激驚悚而緊張,而是情緒完全被樂團的聲音、Chailly的一舉一動牽動著,生怕有一點點疏忽,便錯過了一絲絲細節,而就算只錯過一絲絲,仍會感到遺憾。
當第五樂章結束之後,全場掌聲響起,Chailly此時竟沒有像過去幾場,高興地立刻轉過身來,感謝全場支持,他靜靜地握著譜架,沉默地站了幾秒鐘,彷彿才從情緒中回神,然後才轉過身來回禮;我想他自己一定也非常滿意當晚的演出。
六號以外的四號,雖然被夾在三號和五號中間,長度也相對較短,但很適合Chailly明亮爽朗的調性,好聽到不行;我一直奇怪自己怎麼會錯過這麼好聽的曲子呢?人經常都是如此,過度注意某些明顯的存在,或是自以為重要的關鍵,忽略了其餘驚喜的可能。總之,這個夜晚太過美好,美好到當晚做夢的背景音樂都是四號和六號。
相較之下,對於三號和八號那一場(1 Nov)比較沒有感覺,這也頗出意料之外;所以也就不特別為文記錄三號與八號那場了。不紀錄並非全然因為個人任性而為,不想寫就不寫,而是沒感覺甚至不是很喜歡,寫了恐怕帶有過多的情緒和偏見,而且沒感覺的事物我向來記不得。
這場音樂會,開場的八號,曲子不是太吸引我,儘管八號人稱「酒神狂歡之作」,可是仔細聽來,總覺得有那麼些「雷聲大、雨點小」,第一樂章雖把路開得浩浩蕩蕩,但隨後三個樂章竟顯得把格局做小了,不太相襯。另方面,我發覺我也不甚喜愛三號。不喜歡之一,恐怕主要是因為這曲子太....masculine,masculine到甚至令我感覺沙文,美則美矣,太有距離,有點想敬而遠之。不喜歡之二,三號與Chailly的調性不合,他的三號欠缺希臘雕像斧鑿甚深的神韻,會讓英雄不像英雄,當然也不至於到狗熊啦,但英雄不英雄,總令人意猶未盡,對應了九號的殺氣不足。
我自首,我很懶得整理照片,我很懶得帶相機,而且也沒太多東西可拍~~~
是有一些照片啦,可是還在卡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