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當我實習時
每一年看見實習生,我就想到自己是實習生的時候,那種緊張感和壓迫感,到現在還歷歷在目。你們是否還緊張或感覺壓迫,我不曉得,但有感覺總比沒有感覺好,如果沒感覺,或許這不是你們想要從事的工作了。
我當實習生的時候,身分很特別,因為我是建教合作生,一畢業就可以進公司上班,可以說還沒畢業就已經捧好飯碗了,但要交換的就是每年寒暑假都要實習,以確保未來可以很快上手。
實習的環境跟現在並無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公司的資深員工多數討厭我們,相對於他們歷經一關關考試、擠進公司的窄門,我們就像啣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孩,面試、交作品就過關了,因此他們對我們非常嚴格。嚴格,扣除掉他們對自己要求很高,難免也有點整我們的意思啦,早上八九點上班,晚上十點十一點下班是家常便飯,颱風季節還要在外面爬爬走也是正常,重點是你得每天都有實習作業交出來,如果沒有,就等著實習生主管來刻薄你吧。
我們這批一共有三個人,一個思路清楚、文字邏輯好,一個具備特殊主修而且積極會表現,相較之下,我是最沒特色的一個。我的邏輯不夠清楚,交出來的實習作業常令督導我的人不知如何是好;我也沒有特殊主修可以跟資深員工們深入討論;更妙的是,每次看見兩位同學如此積極奮發向上,我心裡就會萌生「讓你們去表現好了」這種綏靖的想法,所以我呢,盤算來盤算去,也只能悶頭做苦工,把分內的事情做完,其他都不在我控制範圍之內。
當時有一個指導我的前輩,看我特不順眼,按照他的說法是「你長得就是一付讓我想整你的樣子,看看要怎樣才會你才會笑不出來」--即使現在想到這幾句話,我都還是覺得很好笑;當下我剛聽到這種說法也是感覺好笑,可是沒多久我真的就笑不出來了。
每天早上八點半,她叫我到中山南路附近報到,然後跟著她這裡跑、那裡跑,幫她印資料,跟著做筆記,聽她跟其他同行抬槓,到傍晚開始他交辦給我的作業,都是其他前輩交辦的兩、三倍,我得在公司待到十一點半才能走人;而她大概會在十點多的時候出現問我進度,如果還沒好,她會一直念「太慢太慢」。這一切都讓我感覺自己遜到爆。
這樣被操了幾天以後,有一天我發現,前輩要我做的作業,她自己不但也做,而且是我的兩倍,而這些執行出來的成績,其中有一半會被扔到垃圾桶裡,但是她仍然每天默默地多做兩倍。因此她睡眠時間很少,早上出現的時候總是在頭痛,然後頭髮隨意用個鯊魚夾夾住,有點蓬頭垢面,然後就投入工作、也不跟同事講話,到哪裡都是一個人,但是她從來沒有抱怨過自己工作辛苦,她會不滿的都是官商勾結啊,組織文化控制,不該墮胎合法化啊這種價值觀的問題,而每當她開始表達的時候,我發覺周圍的人都撤得遠遠的,彷彿前輩是個外星人,而她並不以為意,照常每天比我多做兩倍工,每天早起,每天頭痛。
她讓我學到,在職場上堅持原則是孤獨的。
再隔四五年,我才又遇到她;這時候我已是她的同業,而她因為剛換單位,許多不熟悉的人事物,突然間我們角色互換,她反而要問我該注意事項有甚麼,問完後,竟破天荒地讚美我這些年混得不錯,害我甚麼都說不出來。當然也不忘刻薄我一下,想測試看看是否我會笑不出來,很可惜她試了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得手。
倒是她孤軍奮戰太久,多年來絲毫沒有妥協空間的堅持,也不求旁人的支持,當年的銳利直角,現在卻因經歷太多碰撞而折損,看起來形狀仍在,但已不構成可辨識的角度了,剩下的,只有疲憊,還有無法靠近的距離。
望著她背著包包遠去的背影,望著她數年如一日、夾著雜亂長髮的鯊魚夾,這是她教給我的最後一課:職場可以孤獨,但生命不能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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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其實實習之後都在一些場合有過數面之緣,
她就一直沒朋友,到哪裡也都一個人晃來晃去,也不太講話。
後來被調離自己投入的單位後,
雖然工作還是很盡興,但沒有當年那種拼搏的氣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