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倉，是在師大夜市外圍的一個小小的混合式cafe。

大大的落地窗，咖啡色的氛圍，獨立創作的電影訊息、唱片、書籍是這裡滿重要的擺設，三分之一的座位是正常桌椅，三分之一是坐臥在地，還有三分之一在戶外可供抽菸，偶爾辦些小型活動。吧檯前後總是亂亂的，放著店長的電腦、書、廣告DM。跟一九九0年代，校園附近專門收留憤青、知青和文青的那種店很類似，不過與時俱進，改裝後多了小資的氛圍。

我跟我表妹沒甚麼共同點，唯一可稱得上共同點是我們都喜歡米倉，以及米倉獨有的飲料--滾動原鄉。那是一個「應該是」有巧克力牛奶和麥芽的飲料，但其實味道更接近小時喝的麵茶，上面再灑上一層巧克力米。我覺得「滾動原鄉」的魅力在於，它喝起來既不年輕也不太老，既不MAN也不娘，不太甜但也不會不甜，甚麼都在剛剛好的範圍裡，又帶著幾絲可愛俏皮，像安達充漫畫裡面的第二女主角。

上星期跟表妹來到新搬家的米倉，隨便聊聊，我今年的新年新希望其中之一就是多了解她一點。

她剛從吳哥窟回來，身上穿著濃濃當地味的薄棉繡花上衣配牛仔褲，披了一個大的披肩，腳上是一雙夾腳人字拖，沒穿外套，肩上背個現在流行的大容量LOGO包。那天氣溫仍低，她顯得有點瑟縮。莫名所以我覺得她今天特別漂亮些？喔，原來她今天不知哪根筋不對，沒化妝、沒用睫毛膏，也沒有眼線，比較像跟我認識時間較長的那一位。

「最近交新男友沒？」女孩聚集在一起總是要談一下感情。
「沒有」。表妹搖搖頭。
「上次那一個呢？你在鰻魚飯跟我說你喜歡的那一個？」
「喔，那個已經沒有了。我已經說清楚，如果沒有要在一起我們就不要連絡了」。
「這麼酷啊？」
「對啊他都一直不確定」。
「你怎麼老是遇上這種人？」她從大學開始遇過好幾次專搞曖昧的男生，曖昧結束，卻說：我們還是當朋友好了。
「我也覺得耶....是不是我出了甚麼問題？」她變得沮喪起來。
「你沒有問題，不要檢討你自己」。我說，「是對方的問題」。
「姐，我好不容易覺得啊，遇到一個長得不錯、又很上盡孝順的男生，結果他為什麼跟其他人也沒兩樣呢？一開始總是跟我很好，也對我很好，但到最後我們走很近之後，又很怕別人知道，又要撇清我們的關係」。

那就是他很爛啊....我在心裡想但沒說出口。

我表妹跟這男生認識很久，兩人不同校，是大學玩在一起的一坨人。前年表妹跟男友分手時，剛好這男生也跟女友分手，同是天涯淪淪落人，類似遭遇讓他們靠比較近，有點互相取暖的意味吧。去年三月，他們開始脫離一坨人展開兩人的小約會，也有過大概半年的甜蜜時光。今年年初，男的女友開始回頭示好，男生心裡動搖，但還是維持跟表妹友好的關係，當時我表妹曾經問過他的意向，他說還是當朋友好了，兩個人就失聯兩個月；兩個月後，男生又來跟表妹聯絡、示好，她就覺得自己有機會了，結果自然是跟她想的不一樣，男生最後表示還是無法忘情前女友，終結我表妹對於粉紅曖昧的青春期待。

「他說『我真的很喜歡你。』耶」表妹說，「可是又叫我不要把我們出去玩的照片貼在facebook上，我們一坨人出去的時候，又裝跟我超級不熟，我好氣」。

這劇情跟韓德爾的清唱劇Cruel, Tyranny Lover(HWV97)八成以上雷同。說得也是一男周旋二女的情節，差別在於，清唱劇中的男主角最後選擇了新對象，而我表妹面對的現實，男主角回歸了舊情人。

頭一回，我覺得她要哭要哭的。「你還好吧？」
「我們說清楚是兩個禮拜前，反正我安排的很好，每天都安排了活動，就不讓自己空閒下來胡思亂想就好了」，她說，「這幾天我就覺得自己好了，也沒甚麼」。雖然語氣有些懊惱，她還是坐得很直很挺。

我心裡為她難過，難過的是她表達不出自己的難過，但我也不知道要說甚麼。頭一回為周圍的人的情傷拿不出主意。她對愛情還有很完整的夢想，那跟朋友們想談戀愛不同，她是可以把冰淇淋當主餐來吃的，而朋友們都很清楚冰淇淋只能當甜點，而她們也只偶爾想吃冰淇淋而已，所以只剩挑選口味的問題。我真講不出來冰淇淋當不了主餐的這種話，反正有一天她自己會知道的。所以我只說，「不要檢討你自己，要對自己有信心」。還有，「下次記得先帶給我看一下，我幫你做一下實地查核(Due Delligence)」。

表妹看著我，小小聲說了聲「喔」。我們一口吸完滾動原鄉，走出米倉。

「我回去會把冬天的衣服再拿出來了....，沒想到現在還是這麼冷」她一出門就拉緊了披肩。
「對啊，身體還是最重要的。」

這樣才有本錢多談幾次好戀愛，是吧？


PS：
韓德爾義大利文清唱劇Cruel, tyranny lover(原文Crudel, tiranno amor，編號HWV97)是韓德爾清唱劇中最知名的一首，也是我自己清唱劇的入門曲。曲中由次女高音mezzo soprano擔任男主角，女高音擔任女主角(也就是新愛人)，兩人交錯唱--所謂交錯唱，各唱一組詠嘆調Aria+敘事調recitativo(簡單分就是詠嘆調有花腔，即唱到中間或最後，女高音會拉拉拉上一段沒歌詞、秀歌藝的旋律；敘事調就單純照曲子唱，就一般唱歌)。

歌詞內容就是女主角不停地質問男主角是否愛她，男主角就拼命的承諾承諾，最後男主角安撫成功，次女高音和女高音就開始二重唱，宣告一個美麗的結尾。

印象中伏爾泰Voltaire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因為歌劇的劇情俗氣到沒辦法用讀的，所以只好用唱的。這句話套用在清唱劇上也適用。不過可千萬別小看HWV97這拔剌劇情，曲子是好聽到不行，尤其開場第一段女高音唱的詠嘆調和敘事調非常迷人，每次聽都有「此曲只應天上有」的想法。聽過幾張不一樣的HWV97，我自己喜歡第一次買進Berlin Classics，女高音Adele Stolte這一張，便宜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