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很久沒聽顧爾德了，原因不詳。私下以為與最近幾年SONYBMG如此浮濫地炒作他有很大關係，再者該是愛樂電台和誠品書店非常愛放他的郭德堡變奏曲，如果只是很粗略地經過，很容易覺得到處都是顧爾德；然實際上顧爾德離我們還是非常遙遠。通常越覺得熟悉的事物，實際上離得更遠。

研一的時候，我同學抱著全本顧爾德彈的貝多芬借我聽(事後才知他還有更多)，當時我正處於失戀的低潮，坦白說沒有聽很進去，大概都偷懶地挑有標題的奏鳴曲來聽，唯一讓我記得的竟然是貝三十二的第二樂章，貝多芬有種罕見的深沉，在顧爾德彈來卻沒有太多情緒，可是層次分明，漸漸帶著心情向下盤旋。記得當時我邊聽邊讀書，常常聽得放下書本，很捨不得耳邊的每個音符流逝，沉靜的、乾淨的貝多芬平靜我紛擾的心。

在此之後，我又聽了顧爾德的巴哈平均律，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套平均律，可是後來因為SONYBMG把三張變成四張又漲價，我就遲遲買不下手。更好笑的是，我有好幾套李希特的平均律、還有一套季雪金的平均律、一套突瑞克的平均律，以及拉蘿加、巴克豪斯的平均率選曲，算算看，這些超過一套顧爾德的平均率。但在過去這些時間，我從沒想過自己都在繞遠路，但卻花了更多的心神，然後我只能在偶爾片段的空白中，從懷裡掏出幾段顧爾德平均律片斷，用想像的來聽，最多加上到唱片行把這套CD拿出來摸一摸，告訴自己有別人的平均律就好，反正都是巴哈。

就這樣蹉跎又蹉跎，過年後的某一天，我到佳佳去買超便宜的帕華洛帝美聲之最，發現角落有一小堆顧爾德。林小姐告訴我，那是前陣子的高價打到中價的最後存貨，賣完就沒了。於是我抱回一套貝多芬奏鳴曲和一套平均律，我心想，終於時候到了，我終於擁有一套顧爾德的平均律(有時擁有還是很重要)和貝多芬，雖然沒有買到他彈的李斯特改編田園交響曲鋼琴版，但也是很滿足了。

接下來的日子，只能說每天都是顧爾德天，尤其早上起床暖身，或者晚上回到家在百無聊賴，細細聽著每個音符，我真的覺得能夠這麼單純地貼近音符、樂句本身，只有顧爾德；聽顧爾德，彷彿時間都靜止。有時候我在想，這麼乾淨的琴音和線條到底算不算一種詮釋或表達？如果是一種詮釋，那顧爾德想表達什麼？情緒色彩這麼淡，音響色彩也這麼樸素，也沒有太大的節奏幅度，竟有這麼強烈的安定感與存在感，對我來說真是獨一無二。

於是我承認我真的很愛顧爾德的音樂，管他現在是不是被炒成個俗氣的流行樂手，如果今天把我放逐到荒島上，就算只能選一套荒島CD，也絕對是顧爾德的平均律。於是我有點明白，有時候與某些事物交錯而過然後再交錯，或許是種時間的數學題：擺盪過去再回來是大於、小於，擺到剛剛好的位置才是等於，而由時間來決定等式的平衡，不見得我們能做主。當該發生的事物就在那點交錯出現時，就是會覺得「剛剛好」，剎那間世界立刻平衡舒坦起來。原來聽音樂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