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廖老師決定全天只上數學：今天要上「繁分數化簡」。按照往例，通過老師邊教邊出的小考測驗，能夠連續兩次得到一百分的小朋友就可以玩一整天，在操場也可以，今天只需要在下午第一節的【音樂】回去音樂教室上課就好。

第二堂下課鐘響之前，九點五十五分，王小檗、馮忍冬、杜虹和姜效榆他們五個男生全部衝出教室去搶鞦韆。

「上課像拉縴、下課像放箭！」廖老師嘟噥了一聲，轉身繼續在黑板上寫出稍簡單的下一題，繼續解說約分。

這八支箭矢射向操場，還沒到旋轉地球就掉了下來。輪值的導護老師（五年美班的音樂老師，也就是章卓竹的媽媽）拿起了胸前的哨子，把大家擋在籃球場的水泥地這邊。

「等一下要安裝佈告架，這裡太危險了，今天這裡不能過來，回教室去。」

「我們從一年級那邊繞過去好不好？」呂義棕生氣大過失望，這是他這一學期第一次名列第一批下課名單。

「不行！你去找校長通融好了。」所有人都吐了吐舌頭，這表示完全沒得商量，因為校長是呂義棕的伯公。老師又在講反話。

「章卓竹，你把同學帶回教室！」

「叫我做什麼？班長是華達槿，又不是我。」

「你嘴巴嗚嚕嗚嚕在唸什麼？」

「沒有。」章魚轉向班長：「喂！達小華，你去叫那些女生走人了啦！」

回到二樓，所有人都不想進教室。好不容易才賺到的五堂課耶！八個人就這樣趴在走道的短牆上看操場工人施工。那是五個鋁牌，白底的漆上面寫了紅字。第一個字豎起來的時候很多人就大笑了：「愛！」

「也許是『淑麗我愛妳』。美術老師叫人家來裝的，送給三年一班的導師！」所有人通通大笑。淑麗老師是新來的老師，林小兒科林醫生的女兒。美術老師外號叫做『醉彌勒』，不是因為他有個大肚皮，而是他很喜歡唱這首布袋戲的主題曲。

「你看！真的有『我』！」八個小朋友再大笑一次，廖老師出來瞪人。

「好神經噢！是『我愛國！』」第三個字架起來後，王小檗和姜效榆就進去練珠算了，他們下個月要參加檢定。其他的人繼續享受廖老師答應的「在校放假權」。每隔幾分鐘就有一個新的同學放出來，沒好久整排短牆就排滿了人，鐘響前一分鐘，五個字都架了起來。除了廖老師這一班繼續演算繁分數化簡，全部五年級的學生都擠在走道看操場那一頭的大型告示牌，這時候，杜虹忽然咯咯的笑了出來：「校長要我們每天唸一次『語國說愛我』嗎？」

假如杜虹對五年級的小孩有基本認識，她就不會放心開這個玩笑。到她到十八歲都會後悔她曾經說過這一句話吧！或是說，因為這事件，她到十八歲之前都不敢回學校參加同學會。

杜虹說完「校長要我們每天唸一次『語國說愛我』嗎？」這一句話之後三分鐘，全年級每個人都用杜虹的鼻音最少重複一次，不過這句話縮短成五個字。十分鐘後，六年級每個人也全部唸過。午餐後，小朋友回家吃午餐再回到學校，全校小朋友都對著操場方向唸標語『語--國--說--愛--我』。

 用杜虹的鼻音，當然。

這個下午意外的熱鬧。五年美班的男生大改名。

「朱語國，上音樂課了啦！」

「章語國，動作快啦！小心你媽罰你唱〈滿江紅〉！我們可不要聽。」

「孔語國，幫我把水壺丟過來。」

「鄒語國，自然老師問你作業收好了沒有。」

說完還會加上一句，「噢~~『語--國--說--愛--我』。」大家說話通通變成這樣。

用杜虹的鼻音，當然。

音樂課結束回到教室，二十七個不用再解繁分數化簡的小朋友坐在教室後半空位輕聲做自己的事。田菁小小聲的問杜虹：「其實『語國』姓王對不對？」她說的是恭班的王鴻雁。

杜虹和王鴻雁的媽媽是好朋友，合開了一家理容院，十多歲時已經是街上有名的「剔頭姊妹花」，結婚後兩人前後去台北學功夫，現在是「電頭毛姊妹花」。兩家的小孩加起來總共十個，全都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幫忙晾毛巾、掃地、一起寫功課。杜虹和王鴻雁從幼稚園就同班，今年因為全校要按照名字分班才分開。杜虹媽媽問：「『彩虹』在天上，可不可以去恭班那個天上飛的小鳥班？」廖老師堅持「杜虹」是一種花，還拿出《台灣小花圖鑑》給杜媽媽看。杜媽媽很不高興的說：「不同班的話，水彩、勞作文具就不能共用了。早知道就叫杜虹從母姓！」（杜媽媽姓烏。）

 「神經病！」杜虹聽到王鴻雁的名字，臉一紅就走到書櫃提早完成老師交代的例行工作，剪下每天《國語日報》上的〈方向〉貼在剪貼本上。田菁也跟去做她的工作，她要負責〈小亨利〉。她倆顧著忙，沒注意到旁邊也是「在校放假」的鄒明欒已經聽到了。鄒明欒是王鴻雁的好朋友，也是鄰居兼小舅。

鄒明欒舉起右手食指，跟老師打了一個「我去上廁所」的暗號就悄悄的溜去恭班等王鴻雁。「哈哈！原來你才是真正的『語國』！杜虹愛上你了！」

這一個下課結束，美班所有的男生恢復了本名，而在樓梯那一頭的恭班變得異常熱鬧，半班的男女生都用鼻音說話。可憐的「王語國」氣到趴在桌上睡了整整一節課。

下了課，美班走道上有各種歌詞輪流開唱：「雪山山下有個臭男生，名字叫語國，…..」，用的是〈愚公移山〉的調。田菁一遍遍出去罵人，大家反而唱得更大聲，可憐的「王夫人」氣到趴在桌上哭到放學。

第二天朝會，一個頭兩個大的校長針對昨天喧聲震天、雞飛狗跳「不莊重又不愛國的行為」訓話半小時。

「對於全校這麼不愛國的行為，個人覺得非常遺憾。國家需要我們，我們可以做什麼事情來報效我們的國家？首先，放棄南腔北調的方言，開始講國語。我現在不追究是哪一位學生開始亂唸標語。從今天開始，我們學校要當全國的楷模，嚴格執行國語政策。每位老師務必提出一種有效的方式，讓全校學生日日說國語、時時說國語。我不希望我們瀨埤國小的學生變成諸羅縣某校某個學生一樣不知廉恥。據報導，諸羅縣侯家莊有一個平日功課很好的學生居然挑戰學校的處罰，將全校每一個年級一個的恥辱之牌通通收集掛在身上，從此完全不受教，從早到晚講方言。告訴校長，你們會不會變成這麼不受教的壞學生？」

 「不-會-----------------------------!」全校小朋友齊聲回答。

因為老師嚴格禁止，五、六年級學生這一天講話和唱歌全部用唇語。度過了創校以來高年級最安靜的一天。杜虹和王鴻雁在無聲歌唱中也度過他倆一年不交談的第一天。

第三天準備朝會，全校四十八班小朋友不斷向後望，轉過來之後到處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抿著嘴，有人漲紅著臉，憋笑不斷抖動著。「中央伍為準—像鐘看齊—禮正—少戲—」之後唱國歌。

唱到了「矢勤矢勇，必信必忠」，最後八個字高潮….五年美班小朋友忽然全班失聲，假如校長不要面對國旗而轉過來看到他們的嘴型，就知道他們無聲唱的八個字「我—愛---------國—語，語—國—愛---------我」。一週之後，唱國歌唱到最後八個字，全校自動消音。

一個月後某個傍晚，六年級的美術老師和體育老師拿了木頭梯子和油漆來工作。這五個標語牌上的字悄悄改變：「我是好學生」。

不過學校大門入口的鏡子上面原來由上而下的「整理服裝儀容」六個紅字被人擦掉，操場上的標語躲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