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街巷】。秋人

　　就在那晚心口還泛著同情的隔天一早，當沈言真穿著一成不變的套裝，準時踏進那棟白色的大別墅時，大門口停了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旁邊，看見她時有禮地微微頷首；她滿心困惑，加快腳步穿過前庭花園，直接往玄關大廳的方向走去，就在她跨進玄關的同時，只見已經病到剩下一副皮骨的瘦弱少爺正緊緊地抱住一個沒見過的高瘦男子開心地笑著。
　　「我就知道妳會來，我就知道……」
　　「高敬文，你不會連我是男是女都已經分不出來了吧？」那背對著她的男子聲音溫柔醇厚，沒有推開那個臉色蒼白的病氣男人，但出口的話卻相當犀利。「無所謂，反正我是來轉告你一件事，我們邵家已經取消婚約，我妹妹也不會嫁給你了。」
　　「不，拜託，不要離開我，好嗎？妳說要永遠跟我在一起啊！我們結婚，會生很多孩子，然後還要去環遊世界……」
　　「你要自己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沈言真呆望著那個擁有好聽嗓音的男子，繼續以他那溫柔迷人的語氣說著無比冷靜殘忍的話語：
　　「你都已經是被醫生判定再活也過不了三個月的人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讓小靜來見你，就算最後一面也不可能。」
　　只見原本情緒激動的高敬文突然抬起臉，直直望著表情溫和的他。「你……是誰？」
　　「我是小靜的哥哥，邵雲。」彷彿突然感受到身後的目光，他緩緩地轉頭移眸看向門口穿著深藍色套裝的女孩。「看來有人來照顧你了。」
　　高敬文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混亂的的記憶裡，似乎有一個人常常穿著這套衣服出現在他的左右，他記得，她是被聘任來和他作伴的管家。
　　「沈管家，妳來了。」
　　她往前跨了幾步，將緊抱住對方的病弱少爺扶到鋪著軟墊的椅上坐好，才半蹲在他面前，與他的視線平視著。
　　「少爺，您吃過早餐了嗎？」
　　他搖搖頭，望向正要轉身離開的邵雲。「請你留下來好嗎？」
　　「我沒有那個義務聽你胡說八道。」
　　「不，請你留下來一會。」高敬文緊緊抓著椅把，表情灰白。「我只是想要把一些東西還給……還給邵靜小姐。」
　　沈言真沉默地也看向那個明明笑容親切、說起話來卻很刺人的男子，好看的臉龐上有著天生的笑紋，但他事實上沒有笑，因為那雙漂亮的眼睛完全沒有笑意。
　　「還有這個必要嗎？」他淡淡說著，一點也不打算為這點小事留下。
　　「等、等一下！不要走，拜託，我只是想跟她告別啊……」高敬文望著他轉身走出去的身影，激動到差點就跪下去求他。
　　「請你答應少爺吧！」
　　望著突然衝到他面前、跪在他腳邊的女子，邵雲有些驚訝之色；事實上，沈言真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但她做了，為了那個只差沒斷氣的少爺雙膝落地，很卑微地跪在這個她連名字都沒聽清楚的男人面前。
　　「憑什麼要我答應他？」他背著雙手，完全沒有要理會她，但那雙直視他不避開的坦率瞳眸也讓他的腳步沒有再移動過。
　　沈言真眨了下眼，沒想到他會反問。
　　「妳既然是管家，那就應該把妳家少爺管好。」他笑容可掬得很，但也相對的非常殘酷不仁。「省得他自己因病而死也就算了，還害得一個有大好前程的好女孩也跟著他一塊死的話，就真的很讓人生氣了，對吧？」
　　她好想賞這個男人一巴掌……沈言真咬住牙齦，直瞪著他。
　　「你自己都說他快死了！那不過是幫他了結他最後的小小心願而已，對你有那麼困難嗎？」
　　邵雲沉默地盯著她爍爍發亮的眼睛，緩緩開口：「那就Give and Take吧。」
　　「咦？」她呆住。
　　「要得到什麼，就得付出代價。」邵雲走回高敬文的面前，居高臨下地說：「我等你把東西準備好，但我會依據內容決定要不要交給小靜，你必須付出的是，你的管家必須跟我走，變成我邵雲的管家。」
　　沈言真呆愕地聽著這個條件交換的內容。這是哪門子的交換啊？根本就是忽視她個人職場的人權問題！
　　「我答應你。」
　　啥？他答應了！沈言真第一次瞪向她照顧好些日子的少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事情。他為什麼都不過問一下她的決定……
　　「等……等一下，我有權決定我要不要繼續當管家。」她又不是準備一輩子當管家就好！她還有夢想，還有好多事都還沒去嘗試到──
　　「沈管家，妳跟我到樓上來。」
　　她亂成一團的心緒跟著那位腳步不穩的少爺緩緩步上樓，然後，他將一個鑲著一百顆小珍珠的音樂盒交給她，緩緩漾起笑容。
　　「對不起，沈管家。」
　　這個音樂盒她不陌生，因為她的這位病少爺經常會拿出來看，看著看著就會不自覺地紅了眼眶，然後，輕聲地告訴她，他沒事。
　　「這是我原本答應小靜要送給她的音樂盒，這是我的承諾。」他從另一個盒子裡拿出一顆鑽戒，他很輕巧地將鑽石取下，鑲嵌在音樂盒中間的空心裡，讓整個音樂盒看起來更精緻貴氣。「可以請妳幫我把這個交給邵雲嗎？」
　　「少爺，您的病會好的。」她想，這個音樂盒就是他這輩子對那女孩的情意，如果不能親手交給她，他一定非常遺憾。
　　高敬文望著眼前的人，他從沒有記得她的容貌，只是記住了她一成不變的穿著。此時卻不知怎麼的，很仔細地看著眼前認真跟他說著話的女孩。
　　「沈管家，我剛剛那麼說一定讓妳很生氣吧？」
　　沈言真呆了呆，有些悶悶地點了下頭。
　　「我有聽看護說過，妳是因為家裡的關係才不得不在這個鄉下地方工作。」他淡淡笑說著從來不曾提及的話題，讓沈言真有些訝異他會去注意這些細節。「妳暫時離不開這個地方的話，那麼，跟著邵雲工作會是最好的選擇。」
　　「少爺？」他怎麼突然說話這麼有條有理？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邵雲擁有建築設計的才華，家裡也是經營房地產業，所以，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鄉下山野的房地產發展，這裡除了每十分鐘一班的公車到達，也臨近火車站，離高鐵大概三十分鐘就能到。」
　　果然……不太對勁啊！「少爺，您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不相干的事？」
　　「沈管家，非常謝謝妳陪伴的日子。」高敬文緩緩一笑，彷彿累了般。「我想要睡一下可以嗎？」
　　沈言真遲疑地點頭，想起手上還捧著音樂盒。「啊，我先將這個音樂盒拿下去交給邵先生，馬上就回來。」
　　她看見他幾近於無地點頭，於是，很放心地轉身下樓。
　　可是，當她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陷入他永眠的夢裡，再也沒有醒過來。

＊＊＊

　　跟著邵雲開始所謂「私人管家」的工作已經有半年了，事實上，她比較像是他個人的私人助理，他的行程表大從跟客戶拜訪開會談判議價、小到家族替他相親安排的所有餐會，她都得一一安排、仔細注意每個細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管她究竟有沒有辦法應對這些突來的狀況，例如現在，正有某位聽說是某大供應廠商的千金小姐正想衝進總經理室，大聲叫嚷要見他。
　　「妳知不知道我是誰！竟敢跟我說要預約？我哪次見邵雲是需要預約！妳現在馬上讓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唉，她也很不想礙著她的好事，但她也不能放她進去，然後，讓那個會端著迷人笑臉來蹂躪她的男人來找她麻煩。
　　「林小姐，請妳諒解，邵總現在有很重要的會，如果妳堅持要見他，我可以另外再幫妳安排其他的時間。」
　　只見眼前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貨的林大小姐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沈言真的左頰上，無視她呆愕的表情放聲繼續罵道：
　　「憑妳這個小小的助理也敢得罪我！等邵雲出來，我絕對要他馬上把妳辭掉！」
　　好痛……沈言真感覺到一股血腥味在口裡漫延開來，有些痲痺的感覺帶著些微難以忍受的疼痛感緩緩腫漲起來。
　　「還不讓開！」
　　她張大眼，看著那個高舉的手掌又朝自己揮來時，雙腳站著無法移動，只能很被動地閉上眼等著再度被甩上一巴掌，不過，那隻手沒有如願地甩在她臉上，有個人擋在她面前，將那隻無禮的手抓住，並把那位驕傲的大小姐推開幾步。
　　「妳在幹什麼？」
　　沈言真驚訝地張開眼，看見他的臉龐有著自然的笑痕，但眸子卻很明顯透出一種非常不愉快的氣息。
　　「邵雲！你來得正好，你看你的助理非常沒禮貌，竟然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還說要見你一定要預約才行……」
　　「本來就要預約。」邵雲口氣很溫柔，說出口的話卻很冷淡。「難道我像是妳可以隨傳隨到的快遞嗎？」
　　「不、不是！我怎麼會那麼想？」只見那名林姓大小姐的臉色倏然變得很難看，牽怒性地瞪向沈言真。「這都是妳的錯！害邵雲誤會我！」
　　眼見她三度想要揮掌賞沈言真巴掌，邵雲毫不猶豫地再次擋住，並叫來警衛，將此女硬生生地拖出公司大門，才了結一樁鬧劇。
　　「進來。」他拉著她的手肘走進自己專屬的辦公室後，才轉身面對她，非常仔細看著她紅腫一片的臉頰，沉默幾秒才說：「妳是笨蛋嗎？為什麼不閃開？」
　　對啊，她為什麼不直接閃開就好了……沈言真眨了下眼，眼眶滾下淚水都沒知覺。她真的是笨蛋！
　　「別哭了！」邵雲的口氣有些急促，彷彿被眼前這一幕也給攪亂心緒。「是不是真的很痛？我找人帶妳去冰敷好嗎？妳別只會哭，說句話啊……」
　　她吸了口氣，很想笑卻因為臉頰的腫痛而笑得很醜。
　　「我真的是一個大笨蛋，何必要硬攔著她，就算會被你罵一頓也沒關係，至少你不會動手打我……我到底在想什麼，根本就是笨蛋！」
　　「好好，別哭了。」邵雲雙手半舉，完全沒輒的表情。「妳今天不用上班了，先回去休息，等妳臉上的傷好了再來！」
　　沈言真望著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妳馬上回去休息。」他低眼看了看錶，按下桌上的呼叫鍵。「嫻雅在嗎？」
　　「是，總經理有什麼吩咐？」彼端傳來秘書室的大祕書溫嫻雅的聲音，一種充滿沉著穩定的力量從她的語氣中透出來。
　　「妳送言真回去，在她傷好之前，不用來上班。」
　　「是，總經理。」
　　他簡要地交待完畢，溫嫻雅也不多問就接受這個任務，完全不過問為什麼沈言真明明好端端的一個人會突然受傷。
　　「妳好好休息幾天，等傷好再來。」邵雲轉頭看著還一臉呆呆的她，一副準備走人的樣子。「還有，不要再哭了。」
　　沈言真望著他很俐落地轉身推門走出總經理室，沒過幾秒鐘，溫嫻雅就出現了；應該是說，她根本是等邵雲離開辦公室才進來的。
　　「言真，我送妳回去。」她溫和且公式化地說著。
　　她望著這個年近四十卻依舊美麗的前輩，乾澀地問著：「我是不是做錯了？」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他好像很生氣。」低下眼，她迷惑自己剛剛是否錯看他眼裡的憤怒。
　　溫嫻雅一呆，才反應過來。「總經理一向都是很照顧員工，在他的眼皮底下做事情絕對安全，不過呢，偶爾也有例外。」
　　她眨了下眼。「嫻雅姐，我是不是不適合繼續做這份工作了？」
　　「妳認為妳適合做什麼工作？」溫嫻雅邊幫她整理儀容，邊替她收拾東西。「等妳想清楚的時候，妳再跟我說。」
　　沈言真望著話中有話的前輩，完全無法明白。


To be continued...


【夢中街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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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街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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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街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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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街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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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街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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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街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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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街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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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街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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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街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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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街巷】10-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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