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22 04:52:12淡‧藍灰色
嫦娥
黯黑的大陸自東方慢慢展露色彩,水藍、綠色、黃土色、細看還有許許多多
的小黑影竄動,準備開始日復一日如往常一般的生活。
中國醒了,我嘆了一口氣,一天就又這麼過了。
我像阿姆斯壯來的那年一樣在月球上漫步,他因無重力而飄著,
我因身子發自體內的輕盈往前飄動,凹凸不平的坑洞絲毫不影響到我「行走」的方式。
滑過吳剛身旁,他對我報以一笑,我也一笑回敬於他,
只是笑裡多了一份獨他才生的苦澀;他每每對我彎起嘴角,我總在心裡為他叫慘。
他殊不知這一笑,好不容易靜心下來砍過的近三百斧全都因為這一抹笑中
的色心又得重頭來過。同樣困在這上頭幾千年的時間,我當然知道吳剛砍桂樹
那份因為不得已才堅持的無奈,更曾想過為了不讓他功虧一簣,刻意不滑過桂樹旁,
但我們立足之地僅有那麼一丁點大,我又能夠如何呢。
滑到月兔身旁,她跟往常一樣手忙著搗藥,眼睛忙著專心沒閒抬頭瞧我一眼,
只是餘光總在我開口之前撇到我過長的羅衫便主動開口道早,頭卻沒抬起過。
從我連人帶身飄住到廣寒宮裡之前,已經修練出人身的月兔就待在這了,
時間可能是幾萬年、幾十萬年,她在這裡的工作只有製出不死藥一樣。
人間歲月一天一天的過去,不死藥的出現也一天一天不見蹤影,
月兔半人半仙並不需要休息,她沒日沒夜混著藥草搓著仙藥,
幾千百萬顆失敗的小丸子堆積在她身旁已經高聳快比過吳剛的桂樹,
她的頭仍未抬起過,就算她早有人身有人形,
我至今幾千年來還未曾看過她的模樣。
我憑著吃過不死藥的經驗告訴她味道好讓她調配草藥,
但是十年下來,看著高聳的藥丸山有拼過桂樹的跡象,我們都明白了。
她的不死藥跟吳剛的桂樹一樣,都只能由他們自己來,比賽的對手是自己,
競賽並沒有限時,只要做對了那就是時間到了,離開月球也再不是夢想。
所以他們沒日沒夜也要繼續重覆同樣的動作,再失敗也要重新來過堅持下去,
只要有任何一個可以離開這滿是石坑遼闊不見邊際的監牢之可能,
他們都不會放過。
我滑進廣寒宮倚著窗櫺看著地球,那上頭最強的國家製造了幾次月震後,
月球內部的鄰居們不堪其擾,出面與該國達成協議,在月球內部因月震摧殘而毀
損的家鄉重建完全之前,該國不得再上來擾亂,他們也由內部遷居到我、月兔及
吳剛所在的外部居住。
吳剛待在上頭幾千年,人身因吸收月氣跟月兔經修練過的身子一樣是半人半仙,
而我因為吃了不死藥體質與他們同等;我們自然而然在地球人及月球鄰居眼中是
隱形狀態,包括桂樹、草藥和廣寒宮亦是。
鄰居們和我們不同之處在於他們使高科技讓其隱形,包括房子和交通工具。
必須重建家鄉的關係,人力資源更是不能少,雖然有高科技可以運用,
但是內部山水自然環境的建設並不是能以科學的方式短時間就還原的,
為了回復往常月球地底世界的生活,人口越生越多,直到內部重建完成後,
鄰居們的人口多到內部家鄉飽合,仍是有大半人數必須待在外部生存。
幾十年過去,鄰居們開始面臨居住環境不夠的問題,雖然內部的族群有大部份在
幾年前移居到火星,但是人口仍然未被節制。
我們三個半人半仙的所在之地自動地因為他們的靠近而退後退後再退後。
如今原本占了月球整個東面的廣寒宮、草藥田和粗壯的桂樹已經縮小僅剩十幾坪,
桂樹的枝幹也越來越細,若不是它是以神力矗立在月球表面,可能連我都能以雙手
拔起。草藥的種類並沒有因為藥田的縮小跟著減少,只是每種藥草每次僅能一株生存,
待月兔採過後才能自動再生。
有時我待在廣寒宮休憩時都能聽見樑柱正在重整的聲音,
月兔採藥的身子也常常停著不動,看著藥田外圍的灰土色漸往內擴藥田慢慢縮小。
桂樹的主幹細得只有一個頭顱的大小,若不是它有著三百斧的詛咒,
以吳剛的氣力一斬就能斷樹。
赤道因為太陽的照射展露出只有我們才見得到的白光,顯示北京的現在時間是正午。
雖然月球在中國清醒時是在地球西方,但是半仙的我們能夠隨意觀看地球
任一國家之任一角度,地球在我們眼中並不是橢圓形、而是一張平面地圖,
甚至赤道會隨著中國北京時間的正午十二時、薄暮六時、拂曉六時分別發出
白光、黃光及紅光顯示時間。
倚在窗櫺上動也不動的我,視線中的吳剛和月兔卻越來越大,
彼此間的距離慢慢在拉近,我們三個都明白是發生什麼事,
他們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而我也盯著地球的白光發楞。
廣寒宮旁又有林奈環形山驀地林立,內部又一新的族群外擴到這兒來,
現在我若踏出廣寒宮三步便是吳剛身旁、五步便是草藥田,
不知何時就會再沒有我們立足之地。
屆時因為桂樹、草藥田的消失,吳剛與月兔得以離開月球,
雖然不曉得他們最終會是到哪裡去,但是使命無法完成,即便困他們在上頭也是無用。
就算是廣寒宮消失了,我仍然得待在上頭看著地球的情侶相愛,
在他們指著月亮情話綿綿時下詛咒割取他們的耳輪。
這是為救天下眾生吃下不死藥的代價,只要地球存在一天,
人間未被滅世,我終得困在上頭懲罰枉顧我昔日愛民之心的愚眾。
隻身一人拋下我后羿夫婿飄離地球,得到的回應不是感念、
竟是人們對我的污衊,誰人想過我不願且不甘的心情了。
眾人漸漸忘卻我飛升的原因,卻認定我是貪生怕死偷取不死藥食下……
我愛后羿,但我更不忍心看到后羿因為得權而性情大變任意虐殺眾生的情況
延續數千年甚至數萬年。眾人卻忘了、卻誤解了,只記得我在沒有時間流動、
沒有聲音振盪、沒有氣體飄颻的廣寒宮獨身受苦。
看著后羿不斷轉世為人還清一世又一世的情債,懷中躺過一個又一個女人,
我為他的犧牲卻轉成我對他的憎恨,曾經把我抱在懷裡、在我耳邊輕喃的情話呢?
摟著我的肩頭說要與我生生世世雙棲雙宿的承諾呢?
我困在這上面幾千年又是為了什麼呢?
嘗了不死藥的代價是如此,但是我什麼都沒有做錯啊……
我不似吳剛是因年少輕狂想一步登天當成神仙才被懲罰帶來這裡得心平氣和靜心
砍過三百斧才能成仙、我更不是像月兔一樣是因為磨製不死藥的使命才待上頭……
我什麼都沒有做錯呀,為什麼我得待在上頭看著跟后羿一樣的男人能夠擁有愛情,
比我自私、高傲而且貪圖榮華富貴的女人可以得到呵護!
我不甘啊,我的幸福我的人生全葬在那大地上,那大地上的人卻是這樣對待我,
叫我怎能不心狠手辣割下他們的耳輪!
看著白光的漸漸消逝,我嘆口氣,正午已過一個小時,中國又開始勞碌的生活,
我得獨自留在月球等待懲處期過去的時鐘又往前走了一小時。
中國未眠,仍不到我能發出詛咒的時間,我飄至床上躺下…
說是躺也只是平行在床舖上頭根本頭枕不到身碰不著。
我閉上眼睛假寐,或許到了赤道發出黃光、我再睜開眼時,
桂樹、草藥田和吳剛、月兔都消失了,
只剩我飄浮在大氣中詛咒著一對對觀月看星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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