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半生不熟，放在嘴裡，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水果半生不熟，酸也不是，甜也不是，澀也不是。

職務半生不熟，說懂不是，說不懂也不是。

學問半生不熟，說了不清楚，不說更不清楚。

信念半生不熟，說了沒體驗，不說沒概念。

人，半生不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其尷尬與為難，真是百味雜陳，萬般滋味啊！

深居好長的一段時間，簡單的學習，簡單的工作，簡單的生活著，用一種自以為是的不明白卻清醒的方式，面對著自己的情緒、無明和心緒變化，除了文字的偶爾梳理和發洩之外，很少和人談及自己，但是，我卻總遇見說她認識你，而你對她卻一片空白的朋友。

說來，都是文字惹的禍，不說就不要說，偏偏還要寫，寫又寫不完整，惹來一堆因為知道而以為認識的誤解和尷尬。

九月起，因為某些因緣而跨越了南北疆域的分野及辦公室的空間界線，每個星期北上和一些學習的朋友分享結緣，來往的遙遠路程中，讓接觸的人又開始多了起來，一不小心，還會遇見許多年前「知道」、「見過」卻沒有往來，看起來認識，卻一點也不熟的朋友。

多年不見，朋友熱情地和我打招呼，說著數年前，從我自作孽的書寫文字上得來的印象，侃侃而談她對我的認識和當年那些文字裡所敘述的事件觀點，還有批評指教，彷如和我是再熟悉不過的朋友，我尷尬的杵在當下，不知如何是好！

那個遙遠的我，遙遠的記憶、遙遠的事件，印象模糊、感覺混沌、當年情真意切的叨叨絮語，在經過年歲的增長和生命因緣的更迭學習之後，早已不復重現，甚至曾經為自己當年衝動地留下可尋的幼稚而懊惱，如今那些早已離我而去的事件和情感，一下子如翻書般被攤開拉回，當年讀過文字的人還記憶猶新，我卻早已忘書無言，只能傻笑呆立。

同樣尷尬的狀況還出現在各種聚會場合，包括家族聚會、會議研習，及，網路聚會。

親戚長輩的關心詢問最是尷尬難堪，家族的婚喪喜慶聚會，每一位長輩開口的第一句關心加責備就是：「怎麼還不結婚？」連給予說明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啞口無言，怎麼說都不對，更有好事者在旁鼓譟問：「幾歲了？在什麼地方工作？怎麼還不嫁人呢？」句句善意的關心和責備，讓我連臉紅、尷尬、難堪都來不及收拾地恨不得自己馬上變成隱形人，或有著某種神通，瞬間消失、逃之夭夭。

聚會研習或網路聚會，那種半生不熟的範圍，我總是習慣選擇角落的位置，看著每個人熱絡地談笑，交換名片和生活點滴，欣賞每個人生動的表情和肢體語言，突然不小心看見某位似曾相識的人，堆著滿臉笑容朝自己走來時，我便開始緊張不安，不知道該怎麼迎接這看起來和善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叫不出名字的朋友，更不知道這是認識哪一個時期的我的朋友…….。

知道，實在不能稱為認識，認識，也不能稱做了解。十年前認識的印象和十年後的我，相去甚遠，佛教講世間無常，說每一個當下都是獨一無二、隨因緣生滅、無自性的你我，因緣也都獨一無二，過了，就停留在當下了，把十年前的記憶拿來套用，焦距早已失真，要重新對焦，就得交代十年來的種種，龐雜累贅，耗時費神，而如拿那早已失焦的模糊印象來應對，卻又如刺在梗，吞不進又吐不出。

只能怪我愚痴，拙於幽默應酬的智慧，長期鑽研於單一形式和文化的生活和學習，讓腦子和身軀都僵化了，還好臉上的笑容依舊柔軟，可以用不細察看不出不安的笑容，掩飾所有愚痴的笨拙姿態。

禪宗祖師大德說：「三日不相見，莫作舊時看。」舊時的印象概念，如影隨形，不論好或不好的記憶，都會形成某種成見或偏見，也許，我們都該學習隨時放下、或清除某些年久失修的印象焦距，當因緣再聚合時，用一個全然空白和新的視野來迎接、接納再度光臨的情誼。也許，有了這樣的體貼，我們才能從當下聚合的喜悅裡，免除半生不熟的尷尬和為難，再續前緣舊情。2005/09/23

※唉，又開始作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