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初體驗

文/林玉鳳

               出門掃墓前，重讀了白先勇的《樹猶如此》。在路上想起文章裡說的人間深情，心有戚戚焉，開始想像生與死的意義。然後，跟家人見證，小姨甥當即問：“其實死咗即係點啊？”

              小姨甥是我近鄰，常常見面，所以他自小親我也對我無所顧忌，什麼都會追問一番。當年第一次到墳場拜祭，他才兩歲，對死亡還沒有明確的概念，大概只覺得有些他沒見過的親人是住在墳場的。此後，我的媽媽常常跟他說，她死後可以到天堂跟公公在一起，然後小姨甥可以到墓園來探她跟公公。這些說話，沒有讓小姨甥覺得死亡是什麼不好的事，所以他有時會跟婆婆說：“婆婆，如果你要上天堂，要把你現在睡的床搬上去，因為這張床比較大，比較舒服。”當然，他也分不清楚公公和婆婆的關係，後來在學校學懂生命是如何出現時，他就跟媽媽說：“不如你生一個公公給婆婆，讓他陪婆婆，那麼婆婆就不怕悶，不需要去天堂了。”

               今年，小姨甥四歲多了，他拉着我在墓園的一張石凳坐下，說着說着，看到凳下有一株含羞草，我教他觸碰過後觀察含羞草如何把自己關閉起來，他咯咯的笑得開懷，開始問墳場的燈掣在哪裏，夜晚何時亮燈，何時可以再來拜山。我知道他以為晚上可以回來玩含羞草，就跟他說晚上是不可以拜山的，他當然會追問為什麼。我不想跟他說鬼神，因為不想他覺得自己在拜祭的親人是鬼神，就說因為我們不可以打擾在墳墓休息的朋友，晚上他們要出來走一走，看一看天地和花草，思念一下自己的親人。“那為什麼他們不回家一起吃飯？”我只好解釋他們已經死了，在另外一個世界生活，不能夠回家；即使想念家人，也只能夠在墓園裡徘徊。這樣一說，平常不怎麼哭的小朋友，一下子眼眶紅了，半哭着大叫：“掛住屋企人冇得返屋企咪好慘！即係死咗就無得返屋企啦！”

             原來，對小朋友來說，最容易又最強烈的死亡解釋，是再也不能回家和家人在一起。家庭，確是愛與生命的泉源。

圖片:http://mmbiz.qpic.cn/mmbiz/W7CaKct4KWFouIfv1qQiajIutqJkoicmu80zoibVichppib8ByblaTV8SW3PbibumyicnCAiaxBj66t7uKEzpYibZglMD3g/0?wx_fmt=jpeg

文: 原載2017年4月6日澳門日報「亂世備忘」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