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文
文/林玉鳳
第72號的玉文詩集,影落此城的場刊和CD,非常有收獲的一次環境劇場。
她是一個跳舞的詩人。多年前第一次見面,事前讀了她的詩,以為要談詩,自我介紹以後,她一顰淺笑,髮髻輕輕上揚,往後退了一小步,是個舞者特有的站姿,有點丁字步的,於是,我們改說跳舞。她突然眼神堅定的說,「就是不表演,舞蹈是終身的,是自己的,所以每天一定要堅持鍛鍊,我現在還是會每天做基本功,不表演,就在家裡跳吧!」
那段話,我就記下來了,將之視為舞者的獨立宣言,就是不再為觀眾表演了,也該為自己,永遠練習下去。當然,後來每次見她,看到她那種讓人舒服的優雅,不老的美態,我又多少將那個獨立宣言,看成是養生美容的秘方。漸漸的,每次見她,我都愛看她的笑容,風度,髮髻,她輕盈的裙裙,偶然是寬寬的褲管。於是,慢慢的,我開始忘了,她其實是個詩人,她也寫散文。
知道石頭公社要將她的作品搬進環境劇場,我才開始記起很久沒有讀到她的作品。劇場最後正名為《影落此城》,是個音樂詩歌舞蹈劇場,在何東圖書館演出。因為她從來低調,低調的活,低調的寫,低調的美,我以為演出也許會冷門的,怎料一連三晚的演出,門票早賣光了,打電話候補追票,等了很多天才有眉目。看演出的當夜,詩人沒有出現,她的一生,她的情感與思考,卻都在了。
劇場開始時,何東圖書館的前院,像個夏夜的田園,或郊野,有時是舊澳門的一個街角,有時有雨,明明沒看到月亮,也沒有雨,月色卻在歌聲舞影之間,雨落在舞步之外,投影到牆上的詩人的文字,激起了無盡的閱讀的慾望。坐在圖書館長梯的時候,人很多,大家冒著汗,看接續的三幕演出,說了不談風花雪月,有槍炮,有血,有生命,我才想起詩人不常有的激動表情,劇場裡隱喻槍炮場面的一刻,耳際意外的響起澳門煙花匯演的聲音,煙花與讓人流血的槍炮,對世情反諷得令人措手不及。然後,隔著玻璃看舞者,氣氛暖暖的,月光照著琴音與舞步,好溫柔,事後看場刊,才知道那一幕,叫「母親的書桌」。
最後一幕,在圖書館中央的花園,舞者有時不舞,在頌詩,在吟唱,椰林樹影,海岸歌聲像徐徐晚風。到了最後,紅燈籠下的群舞,根本就是一段熱帶少女的快樂記憶,我才想起,她,玉文,是個「從赤道來的」詩人,經過排華,來到小城,數十年過去了,她一直在寫,寫赤道的昨天,也寫澳門,她的文字,那種特有的感覺,暖暖的昔日,不帶刺的批判,安靜的力量,好像從來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注。所以,這篇文章一定要寫,要寫玉文,也寫石頭,因為她們,用最美的方式為我們補回了一段重要的歷史:澳門曾經是政治紛擾世代的一個和平客居地,詩人,影落此城,文字,記錄此城與彼城。
文:原載2012年10月4日《澳門日報》“新園地”版“筆成氣候”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