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5-11 00:30:08ㄚ啡

《閱讀散記》四、>


閱讀著<<萬元延年足球隊>>,就好像經歷著黑色印象浮現的旅程。與其說是聽著故事,不如說是接受故事暗示,將壓迫呼吸的印象從冥思中勾引出來。這樣的壓迫讓我斷斷續續地閱讀,猶如不斷地瀕臨死亡,喘息,轉醒,再一次地接近那黑色。

一開始就是死亡的映像。

或者說,某個人以死亡的形象凝視著我,我與那死亡的印象僵持在凝視的關係中﹔描述者根所密三郎的朋友死了,是這樣描述的:赤裸著身體,臉塗成朱紅色,死者死亡前的最後裝扮,屁眼插著一根黃瓜,死者死亡前最後的儀式,死者自己上吊死的,由一根繩子完成死亡的過程。
死就死吧,為何要有奇怪的姿勢,是有未完成的最後心願嗎?還是,死者要傳達某些訊息給活著的人?以死亡所造成的強大壓力,將死亡姿勢的映像烙印在活著的人的思考中。或者是像死者的祖母所說:誰都會死,過了百年之後,誰都不知道自己如何死?用自己最屬意的死法死去,才是最上上之策。

看著這樣的形繪,不禁想像著一個眼神,一個突出的眼球直瞪瞪地望著我的眼神。雖然頸部纏繞著繩索吊在黑暗的空中,但是死者雙腳與雙手被緊緊綁住,高高吊掛著,姿態好像正浸淫在SM的活動中,只是看不見歡愉的氣氛。總覺得死者尚未死去,臉面的赤紅與臀部黃瓜的鮮黃,搭配著黑色刺激著我的視覺﹔死者突出的眼珠正以強大的力量以眼神傳遞訊息。

聚所,暫時性的

有個段落是這樣寫著的:夢中的鷹四,上半身像石榴般裂開,宛如崩開的紅色石膏像......眼睛崁了無數閃亮的散彈,有如鐵眼怪人............另一個頂點,站著一個土色蒼白駝背的漢子,默默望著這裡..............他們兩人彷彿在高高的舞台上......天井很高........兩個亡靈並排於舞台..........兩人頭上高高的暗處,一群帽子戴的很深,穿了黑衣的老人,宛如溼地的蘑菇,俯視下邊的我們。頭塗成赤紅色掉死的朋友和植物般沒有反應的嬰兒顯然已經轉化成老人.........

透過赤面倒吊者的眼神,我和他們結合在一個舞台上,紅色石膏的鐵眼怪人,蘑菇的黑衣老人,土色蒼白駝子,以及植物般的嬰兒,還有我。彼此的凝視,交織成綿密的網,凝固可能的行動,形成我與他們並存的空間。一個彼此凝視的空間。

我回想一段工作往事:星期六,我們去北投振興醫院,訪問一個復建師,他帶領我們緩緩越過已經荒廢的舊醫院,在昏暗中,他指著那些沾惹灰塵的小病床說:這裡在三十年前,是一個殘障小孩的醫院。

我步過一個一個這些曾有小孩痛苦掙扎的地方,總覺得那些哀號已經凝固在這些古老的木頭床上。痛苦的記憶似乎揮動著沈滯的空氣、灰塵和微弱的光線﹔形塑出當年的當年的掙扎景象﹔我想起“醫院風雲“的一些不清晰的映像,在這個正要封閉的醫院中,唯一存在的好像只剩下死亡的力量,死去的醫院殘留著過去時光的哀鳴。

在這殘留時光的空間,我是個過客,只能以冷冷的眼光看著過去,皮膚接觸因痛苦哀嚎而顫抖的空氣。

兩個聚所,一個我被視線羈絆住,一個我被顫抖的空氣催促而飄動著。

第三個聚所,封閉的力量。

書中角色的世界正逐漸封閉起來,儀式般死了的朋友、被腫瘤壓迫成智障的剛出生的小嬰兒、為了嬰兒的痛苦,藉著酒精痲痹的妻子、像是為了湊熱鬧般,兩個眼珠壞死了一個。書中寫著:從壞死一半的眼珠往外看著世界,並不是像,兩個窗口關了一扇窗那般,而是像,從深深的井底往上望著,在沈重壓迫的黑暗中,疏離地接受井口狹小的光線。壞死了一個眼睛,這樣的生理傷殘所引發的精神壓力,能夠怎樣地具體感受呢?在已經乾涸的濾水池底,讓濾水池的黑暗擁抱自己,狹小的池口撒漏微弱的陽光﹔喪失功能的眼球如同濾水池的黑暗,襯托出剩下的眼球所吸收的光芒。

我也曾有過黑暗的感覺經驗﹔小時候,有一次睡夢中醒來,發現家裡都沒人,只有我一個。頓時,一股極大的不安感,湧上心裡,我驚慌失措地爬向客廳的大門﹔那時父母為了防止我們小孩子踢被子而著涼,都會把棉被纏繞在我的腰上,也使得看起來臃腫,而且又不良於行,我就這樣緩慢地爬到大門邊,努力地想要叫喊出來,想要經由叫喊來獲得一絲絲的安全感。但是,沒有聲音從我的喉嚨發出,我直瞪瞪地望著大門,似乎一切都在逐漸模糊消失。那股極大的不安吞食周遭的一切,黑暗逐漸籠罩在我意識的四周。極度的黑暗讓我平靜下來,是絕望還是沈靜?我已經無法判斷。我只記得我恍惚地沈睡。

<<萬元延年足球隊>>像是個扭曲時空的交會所,透過閱讀,過去記憶的印象,與書中人物的印象結合一起,形成幾個封閉的聚所,而我停滯在這幾個聚合的印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