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03 02:14:23郭遠勳

牆下手記 (九之三)

第三天

沒錯!今天還是我在記。也可以說是…「記上癮」了吧,反而捨不得把這個權力交還給渾蛋呢!不過,也不能說是交還啦,因為這本來就不是他的資產,也不是他的責任啊,怎麼能用交還這個詞呢?唉,一夜過去我的文詞又「回復正常水準」了,有時候真佩服渾蛋有那種出口成章的能力。出口成章,嘿嘿,這是今天使用的第一句成語。

說到哪了…喔對呀,其實是渾蛋的手也還沒有完全好啦,剛好讓我練習一下、所謂的「坐著審判自己是怎麼一回事」,嗯…不過也沒有一直都坐著啦,有時候是站著,還有時候是趴著,畢竟在這麼鬆軟又堅硬的牆上、要找到合適的地方來那個,還真不容易。這個是該怎麼說呢…一夜過去了,這牆卻好像沒過夜一樣…好像很難懂喔,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們人啊、一直來來去去地思量啊、努力啊、交替啊,還有光陰日月遞嬗啊(「遞嬗」是國中國文課本就教過的詞,不要驚訝,我雖然會得很少,但學過就不會忘),中間經歷了很多很多,但是對牆來說,牆都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也不會因為在過程之中我們所經歷的輾轉而有任何改變的吧。

嗯…也就是說,我們在牆面前掙扎啦、焦慮啦,其實都是「有跟沒有一樣」。因為,凡是不能改變牆的,就都不能改變我們的困境。於是就算我們是再認真再付出,也都只是用錯力而已啦。

所以事情的重點或許不是「我們自己做了什麼」,我們自己做的事情如果沒有效果那等於是沒做,事情的重點應該是「我們對牆做了什麼」,只有牆的改變、才是真正的「效果」…吧。除了這個效果以外,其它的東西,我們說我們做了很多,但是因為沒有幫助,所以就等於沒做。結果變成,我們很累很累,過了夜還是很累很累;但是牆,卻好像沒過夜一樣……嗯…不知道這樣說,各位「看倌」能不能了解?

所以囉,我們所能做的只有不斷地努力,不斷地在「嘗試錯誤」中練習,成長,進步,最後找到真正適用的方法來過牆;他們那些比較健康的成功人士好像都是這樣做的吧,總之就是努力,努力,努力…吧,勇往直前就對了,我有這個毅力。

因此,這個挖地洞的方法在神棍眼中可能看起來很蠢,嗯…對…但我還是覺得這樣子才是真正有做到事有出到力啊,有付出就一定會有收穫的嘛,如果沒有收穫,那一定是付出不夠(或者是時候未到,或者是時運不濟),而不是不應該付出的吧。「人十能之己百之,人百能之己千之。」這句話也是從渾蛋那裡學來的,奇怪的是渾蛋好像真的懂得很多,但是好像也真的什麼都不想做。

像現在,渾蛋就只是背著雙手在牆邊踱來踱去,不時在身上抓抓,又或者在牆上抓抓,腳步還很輕快,像個沒事人一樣,可是表情又很凝重。我好像很了解他,卻註定難以完全了解他。或許,他對我也這樣想的…吧。

渾蛋一定是在思索,這個混蛋就是所思太多,但是他也只愛思索,而且一定不是在思索「怎麼過牆」這件事,而是一定在思索「思索怎麼過牆」這件事。不過話說回來,我這也不是在思索嗎?只是發呆的程度不同罷了。

渾蛋的鞋子(右腳的鞋子)已經被我磨掉一層表皮了,而這個比拳頭小一點的洞呢…還是比拳頭小一點點,可是…總是比原本的樣子大了那麼一點點呀。在陽光下勞動身子絕對比在牆前的陰影裡勞動腦子能得到更多的東西……吧,當然囉,這裡指的「東西」是說要「過牆」啦。

「你在想什麼?」嚇…什麼時候渾蛋無聲無息地晃回到我身邊,左腳鞋子也脫了,拿在手上,身上衣服髒兮兮的都是牆灰,突然想到「不修篇幅」四個字(渾蛋:「是『不修邊幅』啦!」),好啦好啦,是不修邊幅,我還沒說不修蝙蝠咧,我說人活得好好的他為什麼要修蝙蝠。

「沒有啊…沒有在想什麼…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無時無刻不在想東西的好嗎?」

「此實乃不可能的嘿,人不可能有完全空白的時候唄。有時你以為自己沒在想,大抵僅只是你沒感覺你在想的東西而已吶!來吧!趕緊想想你在想什麼?莫忘老蘇那『沒有檢視過的人生不值得活』唷!」

老蘇?有時候我還真的很難跟上渾蛋的思想哲學,更不用說老蘇的了:「想什麼想…還是來看看要怎麼過牆才實際…吧。你看,我用你的鞋子挖了那麼久,總算是給我挖出一點成果來了吧!這叫『皇天不負苦心人』!」

「哼!最好是這世上還真有啥鬼皇天。天者啊、是有的,但肯定不會是啥『皇』天,也最好別指望有什麼玩意兒叫做『不負』!」

看這個勢態,好像又挑動起渾蛋的便意了、喔不、是辯意,裝瘋賣傻有時候是生活必需品,裝聾作啞也是。我真的不是很喜歡渾蛋這樣偏激,拍拍他已經開始變形的鞋子、我說:「怎麼講這樣…對了!你覺得神棍的說法怎麼樣?」

渾蛋聞言雙眉一挑,但馬上又寧定下來,看來他也察覺到自己又再度漸漸鎮懾不住心魔了:「神棍說的很對,不過層次實不同。蓋其乃一正確態度、或曰信仰爾,確能成就價值,然卻亦終無法成就意義。」搞不懂……為什麼這些人一正經起來就會文謅謅的,而且還是兩種不同體系下的文謅謅。

而渾蛋還沒說完:「也就是說咧,神棍的話給我帶來很多聯想嘿,紮紮實實的,夠我獨自一個兒盤旋受用好久,挺有趣。

「而就我的感想呢,他的意思應該是、我們不應拘泥在事物的表相,不應遇到牆便只鑽研著怎生過牆,而忽略某些更具原則性的東西,到這邊為止我都挺同意。不過呢、那個東西、以神棍的說法來說是超越、是提升、是要與某最高者接近來達到,這乃使咱難以一時接受、而引發了許多沉吟者呀!」

「我願聞其詳。」昨天聽過渾蛋講這句話,馬上現學現賣,呼呼。

「我認為,這樣說好了,你看看這一掊土…」說著說著渾蛋彎下腰去捧起一把沙土,握在手中,他手傷好了嗎?

「我所掬起的這一掊土、你覺得它們在我手中是不是很完滿、是不是看起來很充足?但是你有沒有發現它們也正一直從我指縫間流失?

「而當我發現土在流失時,第一個念頭自然是想透過某種努力去把它們留住,所以我開始收攏雙手,開始出力,開始握緊。

「可怎奈天不從人願,你也看到的,天向來不從人願,因為當人之所願得遂的時候,他會認為這是自己的功勞,但當自己不順利之時,他會認為是上天在跟他作對。錯了,上天從來不曾跟誰作對,也沒必要跟誰作對,因為上天眼裡根本看不見我們人,事實上根本只有天,而不會有人。而我們啊,我們是比較可憐的那種,因為我們超過太多囉。

「哎呀總之,當我越想握得緊,這土受了我的擠迫反而流失得更快,我越急、越用力、越執著、就越快。到底呢、終究是漏光了。我手中原本無土,後來興了一個念頭彎下身來爭取到一點土,但最後硬是留不住,現在又回到一開始的兩手無土,然卻又和一開始不同,一開始我乾乾淨淨的,現在卻是兩手骯髒。方才用力過猛導致手心紅紅的,沙土失落盡只餘下隱隱有塵染。

「我還學不乖哪!不甘心,一著惱,把手狠狠地搥了一下這牆,咦怎知又悉悉落下一層灰,到地上又是一掊土,前一刻還是牆呢,又是一個一念之起,就變成了土。彷彿,便是我方才握起來的那掊,卻其實我們都知道不是,因為我們都在這兒目睹著。但真的不是嗎?那我剛剛漏下來的土哪去了呢?你說我們兩個人四隻眼睛能目睹到多少東西?又、有多少東西其實是如此單純、同時也那麼無謂的呢?

「這牆會成了土,土被我得又被我失,那麼誰敢擔保、這土不會再變成牆、而這牆會擋住我又被我擋住呢?

「這世上,這牆前,有多少人在彎腰、在緊握、在搥牆、在變成土、在變成牆、在被擋、在擋、在想、在說、在挖、在摳、在穿越與在超越?然而他們哪去了?他們是了什麼沒有?牆還是牆、土還是土、而那許許多多動念的心靈們呢?他們的執著哪去了?他們的執著是了什麼沒有?牆不是牆、土不是土。我們咧?你覺得我們是什麼?我說過要你相信我會給你很好的靈感對唄?或許這便是了唄!

「啊。一口氣說這麼多實在疲倦不可堪,我得先休息一下去也。」

渾蛋說完,不等我開口,打了個大哈欠,倒下來在牆腳邊就這樣睡起來了,這傢伙,怎麼那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手傷都好不了還搥牆,還隨隨便便躺下來就睡……

此外,我發覺我越來越孤獨了,許許多多的話語、那些都還是人話吧、我卻都聽不懂,也是啦…一個字一個字分開來都認得,通通連在一起就通通認不得,還弄得他自己滿身是沙,要怎麼過牆卻也一句都沒提到啊,聽呼吸很粗重的樣子,睡得很沉,但一定睡得不是很好…吧……

有時候真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誠意,怎麼好像都是我一個人在辛苦一樣,當然啦,我知道我這樣說並不客觀,他們也都是很苦的(注意喔,是苦喔,不是辛苦喔),可是怎麼都沒有一點「實質」上的貢獻呢?啊有啦,渾蛋貢獻了一隻鞋子,而神棍貢獻了一個希望,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好像都沒有碰到問題的核心,還是說…問題的核心就是長這個樣子,可是…我們只是很單純地想通過這一面牆而已呀,一面單純的牆,幾個單純的人,一條單純的路,幾個相互扶持的幸福快樂人生,有那麼難嗎?這…只不過一堵牆而已吧,過了就好了呀…重點是過去吧,這堵牆雖然向左右無限延伸,可是我們所要突破的其實只有一個點而已呀不是嗎?到底是牆不讓我們過去、還是我們跟自己過不去呢……說著說著我也沒把握了,其實…我根本也從來沒有真正把握過什麼吧…只有…好幾塊碎掉的石頭,跟一隻別人的鞋子,有真正合用的石頭應該就會一切都很順利的…吧,因為,那是真正的「效果」啊,真正作用在牆上的,才是真正真實的吧。嗯…怎麼搞的,一個說完就跑,一個說完就睡,都不給我機會來…算了,還是專心挖我的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