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29 01:20:56郭遠勳

牆下手記 (九之一)

第一天

一堵牆立在前面,有點斑駁。

敲敲、好像是石頭做的唄、還是泥土?總之不是水泥,那個年代可能還沒有這種技術。頗有年代了唷,古老古老的,突如其來地橫在這裡,喔不、不是突如其來的、它立在這裡很久了,至少、今天是第一天嘛,在第一天以前它就立在這裡了。

坦白說在這麼個大曠野上橫著這麼一堵牆還真有點突兀嘿!前不巴村、後不巴店的,就這麼一堵牆,灰灰的,沙沙的,說高也不甚高,但翻不過去就是了;說長也不甚長,但繞不過去就是了。可是也說不得準,因為畢竟是沒有好好往左右看個仔細,可人幹嘛往左右看?「想忒多做啥?別想太多!別想太多!向前看、向前看!」他們都這麼說。

向前看看,一堵牆立在前面,莫名其妙、像是蹲了很久了吧,又像才剛剛爬起來伸過懶腰、又坐回去似地、這懶骨頭,面無表情,斑斑駁駁的呢、有的像是笑、有的像是哭、有的像是圖畫、有的像是塗鴉、有的什麼都像、有的什麼都不像,總而言之一句話、平均起來就是面無表情,你看這多麼省事嘿!

然而這裡好乾燥的。用手摳摳、嘖、皮膚都掉下一層屑,白白的、粉粉的、像鱗片。早知道就別留那麼長的指甲,見著什麼就想摳什麼,真是的。用左手姆指把右手食指的指甲清清,又掉下一點屑,嘖,再摳摳,真是手賤,不過這回是摳牆。牆面上也掉下一層屑,不知是石頭、還是泥土,那個年代的技術不是那麼容易了解的,甚至連想像都不行。那麼容易便摳下一層屑落到地上成了一攤砂礫、是砂礫吧?以為落下很多、但不仔細去看還真不容易發現哪!那堆積在牆腳的砂礫,可能是偶爾有風的緣故。沒告訴你嗎?這裡真乾燥。也難怪那麼斑駁了,原來那麼好摳,簡直比皮膚還好摳的咧。在這之前一定也很多人摳過了。可說也奇怪,摳了那麼久,這牆也不見著它更斑駁一點;落下那麼多砂礫,也不見它更薄一點;簡直一點反應也沒有,真教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倒是指甲呀,鈍了,充滿石石土土的砂礫,都灰黃了,髒髒兮兮地,要是一不留神往身上抓去呀、哎啊這個難過的!本來嘛、已經把自己撓得坑坑疤疤的囉,這回還把這陳年老牆的灰呀土呀什麼的往自己身上塞,幹嘛呢、補牆嗎?

說到捕牆,這可有趣了,來吧,抖擻抖擻精神,專心地,細緻地,把整個右手臂扭到背後去,背後不好摳哇、摳得少哇、一定有很多可以摳的呀。果然,找著一塊很有潛力的硬皮,用姆指指甲側刮刮刮刮出個口子,輕輕地、輕輕地喔、別莽撞了,兩根手指掐著那立起來的皮缺口,慢、慢、撕,略略改動手勁和方向,就可以撕長、撕大,哇哈這可比摳牆有意思多啦。幸運啊、這天氣乾燥,皮膚早晚總會剝屑的嘛。

好喂!扒下了有指甲那麼大片的皮來,快、趁著上頭那還有一點水份、小心翼翼地、捧著、糊往那堵牆上去…貼著!按緊、別讓掉了!緩緩放開手…緊張哪、成了!糊上去了,嘿嘿,這叫你儂我儂,我身上有牆灰,牆上有我的皮,有意思,欸,難怪這牆年深日久了還不見薄,原來歷代不知道有多少人前仆後繼地把自己糊上去呢!

獃子杵在我左邊、自個兒把兩手翦在背後、把全身的重心放在額頭上、額頭頂在牆上、磨蹭著(這不痛嗎?),嘴裡還嘟囔著:

「我們被擋住了了……怎麼辦呢,這真令人不悅……我們被擋住了……」。時不時地抬起腳、往那牆根前有一下沒一下踢去,像個耍賴的小孩子,又像個陰鬱的老頭兒嘿!踢牆揚起一陣一陣的風沙哇哇哇……

「喂!獃子你別踢了成不成?看、沙子都被吹到我這兒來了!呸!還跑進我嘴裡!」

獃子兩手往前牆面上一撐,猛地額頭一舉(又是一陣風沙,這個可惡!),轉過頭兩眼無神地朝我瞧來,額頭上一片灰灰白白的啊、還有點血漬,想來是天乾的緣故、方才磨破了,用種低沉好聽聲音的道:「那個…渾蛋你說我們該怎麼辦?爬不過去,也繞不過去,難不成……難不成真的要打個洞過去?」

「誰讓你說我們真過不去來著?」我有點頗不以為然,這可不是我衝喔、是我說話就這個味:「我只想呢、好好研究研究這堵牆。反正、也沒急著去辦什麼非辦不可的事,索性啊、就先把這牆摸清楚透了,按部就班,水到渠成,自然,就過去啦!」其實我自己明白哪、這牆或者是不容許摸清的,而這,使我早已放棄所謂的正道坦途,怎奈獃子想必不會同意我這點。

「而且呀,坦白跟你說了吧,要過這牆實非一時三刻便能成功,更也不是著急蠻幹就能成事,相信我,我會有你意想不到的靈感的。」我停手不撓抓了,看著獃子他缺乏自信的臉龐、假裝信心滿滿地說道。

要知道,獃子他什麼都好,又強壯,又老實,人又長得挺俊,唯獨,就是欠缺了那麼一點霸氣;兩眼很容易便垂下來,一頭性格的亂髮下面、卻沉默著什麼勁、也不動動;嘴唇啊緊抿,四周有一圈性感的鬍渣,著實是個好看!

「好好好,我知道你很厲害啦……那麼說說看,你有什麼計劃?」獃子左手頂著牆,右手叉腰,身子斜成一個強健的彎度唷,左腳勾在右腳後,連隨便一站都那麼好看。

「我嘛、我沒計劃!」方才剝皮那塊地方突然開始癢起來,真的太乾燥了。

「沒、沒計劃……可是你剛剛不是說…要研究嗎?」

「是啊!但不用急吧!急也沒用不是嗎?不如跟我一起輕鬆想想法子唄,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嘿!」

「喔…好吧…」說完又繼續踢牆,搞什麼啊這個壞習慣。

不管他了,我繼續摳著我的牆,唷呵呵你瞧,「我的」牆咧,天知道是哪個王八蛋立了這麼一堵牆!不搭不調地橫在路中央,軟趴趴的不像屏障,又長悠悠地連綿向遠方,算算至少也有萬里長,想翻過去嘛手不夠強,說繞過去嘛腿不夠壯,背後沒有故鄉,四周一片淒涼,前途啊唷喂呀這個…這個…茫茫!令人不由得不由得…這個是…急得發慌!咦不對呀我沒有急得發慌,急得發慌的是獃子那俊秀的…俊秀的…的…好比那俊秀的美周郎!咱渾蛋可是大大方方,方這個字好像用過了但我不去想,不亂、是也不緊張,只把那手指來摳著牆、來摳著牆、來來往往、浩浩蕩蕩、沸沸揚揚!來摳這牆、來摳這牆……哎喔!嘿!喔喔喔喔喔喔!一不留神把小心忘,用力過猛是指甲受傷,樂極生悲我痛難當,沒出息的兩眼痠痠淚汪汪,一曲未罷嘿正徬徨,聽見有人在背後囔囔:

「渾蛋、渾蛋……渾蛋!你快過來看…看…看這裡…」遠方獃子突然站直、頓時巍峨地像什麼似的、低著頭面看牆腳、一面向我猛招手、一面側著步子橫移、還順便偷拿眼瞧我,好像怕我嫌無聊不跟上去似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大驚小怪?顧不得指甲迸裂的疼痛,姑且去瞧瞧吧。

「你看這裡……牆根的地方…這裡…有一個像是地洞的東西,起先我走過來的時候,它本來被一顆石頭塞在外面,擋住了,可是我剛剛不是在踢嗎?石頭被我踢破了,露出了這一個洞,然後我把手指伸進去摸一摸探一探,還滿深的,可以說是個地洞,那麼這就算是個地洞的…入口吧,可是洞口太小了,只有一顆拳頭大小…喔我看比拳頭還要小一點…喔其實是小很多啦…不然的話、看這個樣子它應該是延伸到牆底下裡面去的吧,也許…我們可以把洞挖得大一點,這樣說不定我們就可以鑽過牆去囉。你說對吧?呵呵呵,我很聰明吧、有沒有道理呢?哇!你的手怎麼了?」

「不賴嘿!聽起來是個可行的法子嘿!但咱們要先確定這洞是通往牆底下的呀,而且、我們要用什麼東西來挖?」

「那個再說、你的手怎麼了?」

何須如此大驚小怪?「這就我剛剛摳牆嘛、不小心把指甲弄斷了,不要緊,沒事的。」握著就好了,我看別人大家都這麼做的。欸還有書上也是這麼教人家做的,準沒錯。

「你也真是太不小心了…荒郊野外的,又沒有東西可以包紮,又被卡在這堵什麼鬼牆前面…抬起來我看一下有多嚴重,嘖嘖,喔,要小心啊你,總是一付漫不經心的樣子,還有總是一付不用努力就能成功的樣子,實在……喔!指甲還留那麼長……算了吧,你去休息吧,這個洞讓我來挖就好了。」

「嘿!手可以還我了吧!又、何必那麼急著挖呢?而且話說回來了、你要拿什麼東西挖?小心你挖著挖著比我還慘我跟你講!」

「說什麼、這樣說…不會啦……而且你看,這裡旁邊不是有石頭嗎?人哪,所謂人是什麼,所謂人就是會使用工具的動物啦!我這就來用石頭代替我們人類那脆弱的雙手………」

我憐憫地看著獃子興味兒盎然地用塊石子刨呀刨,這是一定不成的唄,夕陽西下,有點點冷了唷,這樣子下去該如何是個了局咧?他長長的影子灑在我這邊,金黃色的餘暉卻灑在他那邊,手指真的好痛喔,剛開始弄傷的時候還沒有那麼痛的嘿。也許,獃子才會覺得我很可憐吧,瘋瘋癲癲地、永遠整個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太多餘。

「喂、我說,獃子啊,好像不是很順利喔?」

「嗯……也是啦…當然囉,這顆是我剛剛踢破的那顆嘛,特別容易碎這也是很合理的……不然我再找一顆來好了,還記得上回什麼冬天的故事嗎?下一個戀人不會更好,但下一顆石頭一定會更好……石頭、石頭、請你出來,石頭、石頭、請你出來……」,他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呀!自顧自地唱將起來,遍地亂翻亂找,兩手悉悉索索地,像是急切的戀人的手嘿、這小子、哎呀、我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