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的冬天，雪下得有點早了。

劍子仙跡在葬禮結束後，一個人走在偌大的宅院，冷清清的長廊上，兩側是假山流水，以及冬日裡枯敗的老樹，最外層的院落有幾棵絳雪梅林，來訪弔唁的客人都曾忍不住駐足觀看。

只有劍子仙跡這幾天來除了認真接待來客外，根本沒有打量過這宅院一眼。

儘管從此以後這一切都屬於他，他也不見得有多高興。

除了真心為憑弔故人、恩師、前輩、朋友的，也不乏來試探劍子仙跡的人。

他還太年輕了，才剛二十歲的青年，唯一的親人已經故去，半個親友也沒有，可卻沒有人同情他的孤獨無依，而是羨慕他將得到的遺產多麼龐大。

因為這番失禮又失德的猜忌，向來如同野草瘋長，一來二去，就有更多人暗暗揣度劍子仙跡是不是也等這天許久了呢？

無論文學界還是學術界，都在討論劍子仙跡過世祖父所遺留下來的，除了房產跟財產之外的，一些研究、文物、作品、收藏……

直到兩天前，劍子仙跡將祖父生前就已經安排好的聲明稿，投給前來採訪的各家媒體後，一則消息又讓眾人沸騰起來：劍子仙跡將以祖父的名義，舉辦一場慈善拍賣會，拍賣的就是大家關注的那些文物收藏品。

這場拍賣會所得，不僅僅是單純捐助既有的慈善單位，其中一部分將投資疏樓集團進行慈善機構的修整規劃，並且以注入資金的方式，針對各項社會議題編列資金預算，做出合適的調配。

當天晚上，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到「疏樓集團」四個字時，便打消了分一杯羹賺個名利雙收的「慈善事業」之念頭。

另一方面，疏樓集團近年當家人疏樓龍宿也在隔日召開記者會，在過濾掉針對股東報酬的企劃內容後，公開了一系列對於這筆資金的合作歸屬、目標，甚至是長遠的經營方針都已準備萬全。

據說劍子仙跡跟疏樓集團關係密切，貌似是疏樓龍宿求學時代的至交，將近十年前疏樓集團就已經搶下這場慈善拍賣會了，他們還爭個什麼？

但畢竟是商場上的事情，人家到底還在喪期，就算還有記者上門，也不敢問劍子仙跡內情。

劍子仙跡獨自在偏院拉了一張短背高腳椅，靠著窗台在看外面的雪景，他一身西裝筆挺，搭配的襯衫是灰色的，整身除了一頭白色短髮外，什麼都是黑黑灰灰的，沒有半點朝氣可言。

剛好現在他也不需要朝氣。

連日來雲淡風輕的神情，頓時收得一乾二淨，這兩年越發英俊瀟灑的面容，此刻只餘木然，他疲憊得不想搭理任何人。

連傷痛都不想與人訴說。

至悲無淚、至痛無聲，他當然知道不做出哀戚的模樣，會被傳得多麼糟糕，祖父的舊友、同僚，還不在心裡把他罵個狗血淋頭？

可他知道祖父最不願意見人傷心了。

一切生死，皆屬自然。祖父不知用了多少寒暑教導他這樣的道理，他卻非得要到今天才懂──他真的懂了嗎？

沉思間，劍子仙跡渙散的目光，終於在窗外一片茫茫雪地裡，找到了焦距。

一名穿著黑色連身裙的少女，捧著一只小巧盆栽，四處張望，在透過窗戶玻璃瞧見劍子仙跡時，點頭致意，便朝他這個方向走來。

劍子仙跡不曉得這女孩從哪裡冒出來，如果是為弔唁祖父，前廳那兒他早託了替祖父打點這宅院的負責人幫忙，假若有誰要見他，再用手機打給他就行了。

不過，這女孩裙子單薄，連外套都不套一件，劍子仙跡見人已經走進屋子，只得脫下外套上前，「請問妳是？」

女孩的個頭只到他胸前，十五、六的年紀，方才距離遠沒怎麼看清楚，這下面對面，才知道是個閉月羞花的小美人，劍子仙跡在腦海裡來回過了一遍名冊，那些祖父故交的孩子，哪有這般小的？

若說是各界名人到訪公關弔念，劍子仙跡也想不起來這會是哪家的孩子。

「抱歉，您在休息吧。我是關山聆月，我和姊姊仙殿望夜代表集境前來慰問。」

劍子仙跡一聽是來自集境，還是有些訝異的，集境人士這幾年與中原雖保持著交流互動，卻還沒聽說過特地給哪位大家名士弔唁，特地前來中原拜訪的呢。

雖是如此，來者是客，劍子仙跡掛起淡淡的笑，「感謝您姊妹倆到訪致意，招待不周之處尚祈見諒。」

關山聆月抬起臉看他，「我是來送東西的。」

劍子仙跡以為自己這般公式化，女孩至少也得說一句，「還請節哀順變」走個流程，沒想到竟直接換了話題，「若是有意送花，可以直接放在前廳。」

「您不累嗎？」關山聆月第二次斷了話題，除了美貌讓人印象深刻外，其他地方都是個普通的女孩──但再轉了兩次話都沒結束對談後，劍子仙跡發現她的不普通了。

「您會選擇在這兒獨處，也是不想受人打擾，是我唐突了，在此向您鄭重道歉。」關山聆月捧著盆栽垂首行禮，她長長的髮如流水般傾瀉在一側，再抬頭時，露出了一邊的耳朵，與她的臉蛋一般雪白中透著淡淡的粉。

劍子仙跡垂睫瞧了她片刻，輕輕一嘆，展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在嗅到那絲屬於劍子仙跡乾淨清爽的氣息時，關山聆月顯得有些侷促，不過她的教養良好，立時鎮定身姿，小聲地向他道了謝。

劍子仙跡始終保持著的疏離笑容，忽然變成真心想笑，「妳應該是特地問了人才找過來的，現在妳可以告訴我，妳找我有什麼事嗎？」

聽得劍子仙跡這般自然而然地說話，關山聆月一雙淡眸亮了起來，唇邊笑靨淺淺，「我想送你這個。」

她懷中的盆栽蓋上了一層圓頂玻璃罩，裡頭是佈置精美的白色丁香花束，盛在如同方盒子般的特製盆栽中。

「送……我？」劍子仙跡狐疑地問著，見關山聆月點點頭，慎重其事地將盆栽交到他手中，「這是我對您的祝福，劍子先生。」

劍子仙跡愣愣地抱著盆栽，看著少女披著自己外套的背影轉出長廊，又回到了那白茫茫的雪地裡。

她的步伐有著一絲輕快，髮梢在空中劃過一道淺弧，而後離開了這座本應無人的院落。

慈善拍賣會結束的當晚，西裝外套便已被送回他的房中，袋上別了一張謝卡，屬名是「仙殿望夜」，簡短的寫了感謝他將外套借給迷糊的妹妹禦寒。

劍子仙跡想了想，翻看了整件外套，才在口袋裡找出另外一張卡片，上面只有「謝謝」二字，其餘什麼都沒有，不過想來應是女孩親手所寫。

他在後來的日子裡，因為守喪把頭髮留長，也沒有再特別剪短。

又花了一段時間研究如何保存不凋花。

最後他還知道了丁香花的意涵。

不凋謝的丁香花，永保光輝。

──這是我對您的祝福。

劍子仙跡特別喜歡這樣的緣分，平淡而深刻。

以至於在多年後，認識了楚君儀指導的學生時，才想起女孩送花那天，好像說過這麼一段話……

「之前拜讀過令先祖的作品，覺得非常有趣，以後若有機會……我想到中原來讀書。」

後來的後來。

劍子仙跡不得不感謝這樣平淡的緣分。

不然他應該……還在被兩個死黨虐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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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我快找到開始的節奏了！真的！劍聆好萌OAQ

悠然自在的劍子以及聰慧貼心的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