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玉】近水樓臺的月亮 章十(完)
「你們……真那麼想讓太宰大人死麼!就因為想替鬼祭報仇?」見佐谷仍是執著非常,玉藻不禁氣結,未料此刻動氣,引動身上銀針走位,全身氣力被抽空似的,別說是內力,連動一下唇都覺辛苦。「你身上的封脈釘,針法因人而異,與其關注其他,不如設想如何活下去。」聞言,青年默然咬了下唇,勉力提起精神,而後張著顫抖的唇瓣,一字一句道:「鬼祭將軍的時代早已過去……你們心懸的不甘、仇恨……都……」話未盡,玉藻已是一身汗濕,疼痛蔓延,宛若一記記敲打在頭頂的重擊,讓他恨不能立時昏睡過去。
「你是神風營的人,又明白些什麼呢?」佐谷不欲多言,轉身便走,玉藻齧著下唇,餘光瞥見遺落在地的一只布包,始想起方才佐谷施針,定沒料得自己會醒,一時忘卻該把這等隨身之物帶走,遂半趴在石床邊緣,撈起了針袋,也不細瞅,捉起幾根針頭,就往佐谷背首射出。
但勁道不足平日五成,只算得上威嚇之舉,針至半途,便被佐谷回身接過,玉藻心知目的達到,立即發話,「你們既也是鬼祭舊部之一,定也知曉落日故鄉罷?」佐谷本還冰冷的神色瞬時一愕,似是怪疑他為何提起這事,玉藻見其已然聽進自己言語,便不再忌諱,侃侃而談,「你能回想,當時的動亂,以及政權搖擺,而深植民心的惶惶不安麼?」
「你不會是想用大義、民之所嚮的虛言,來說服吾人?」佐谷兩步上前,銀寒的針芒抵上青年纖秀的脖頸,手下力道雖輕,猶含狠戾,卻不見他有半分驚懼之色,「不是。玉藻口才不佳,只能告訴你,你們現在的恨,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而已!」
喘息伴著喉頭腥甜一湧而上,玉藻執袖抹了滿嘴的紅,瞥眼瞧了遭到下針的各處,已然泛起青紫,頓時在心底惱得不行,仰首直瞪著面前人,忿忿續道:「你們究竟有哪裡是為了百姓所想?挑起戰爭,流血流淚的也不是你們這些傢伙,無論是落日故鄉還是東瀛,如今想要的只是安定,你看街上行人笑得出來、談得起過往得到和平的輝煌,又豈是鬼祭時期能夠比擬!」
玉藻愈說愈憤慨,似是要把這一路以來受的苦難都宣洩出來,怎知眼前忽爾一花,銀針走脈的痛楚比起方才還更劇烈折騰,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佐谷陰冷的眼光掃過他蒼白如紙的面顏,聲嗓刀似的尖銳,「一派胡言!」厲喝方止,一掌抬起,居高臨下地睇著青年,反掌便要將三只長針定入他髮頂的百會穴!玉藻見狀,並無臨死之駭,僅是不住嘆息,時間拖延至此,恐怕已是極限,另一邊的那人若還不能脫險,他亦無能為力了!心下沉靜,認命般地闔上眼,只感一道勁風自頂部迅速貫落──
電光石火間,三根針頭並未如願至青年於死地,反而全數被打落在地,佐谷呼息一滯,瞠目結舌地望著已擒拿住己身頸項的優雅男子。
「難得玉藻說得唱作俱佳,先生不聽便罷,怎能動手傷人呢。」男子瞇眼一笑,眉眼溫雅,容顏俊美,襯著違和的燦爛笑靨,教人咋舌,「……真、真田龍政?」然一旁玉藻喜出望外的呼聲,徹底斷了佐谷的臆測,「服部大將!」聞聲,裝扮成真田龍政的服部霧藏頷首,而後淡淡地瞥了受制的佐谷一眼,泰然自若地將其壓至牆上,手中力道之大,令人膽寒,「吾沒有太宰大人的胸襟,動了神風營的人,你知曉代價為何?」
然而不待佐谷回應,服部霧藏便挑起好看的眉,對一旁兀自調息的青年示意,玉藻強忍劇痛上前,很是盡忠職守地在佐谷身上摸索一陣,掏出了一封信,以及用草紙包得密不透風的物事。「你一定想著『要命一條』,然而很可惜,玉藻的價值,重於你的爛命啊。」聞言,玉藻吐吐舌,顯然沒為了上司發自肺腑的話語而感動,神情滿是鄙夷,全無好氣可言,「那麻煩您自己批公文罷!」豈料此話一出,服部霧藏並不動氣,反而煞有介事地點頭,輕鬆自在地對著早已放棄掙扎的佐谷莞爾。
「玉藻說得沒錯,你的價值本身就低於神風營每日的公函。」一派沉靜穩然的臉顏褪去笑意,掐捏著佐谷頸項的掌心驀然一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殘狠地折了其肩胛筋骨,挫骨斷筋的清脆響聲,在狹小的室內格外響亮,佐谷嗚咽一聲,終是昏厥過去。在旁觀視的玉藻不禁瞇起雙眸,無奈地別開視線,只覺滿身疲憊與痛楚,侵蝕著他僅存的意志,話音不由又弱了幾分,「大將,你怎麼會來?」此時,服部霧藏才覺察青年身上的異狀,接過他手裡的物事,也不急於揭開信封,只是探過皓腕脈門,默了半晌,低聲道:「別硬撐了,咱們先回神風營。」
「不行、太宰大人他……會有危險。」堅定地推開自家上司的攙扶,玉藻穩定心神,支手撐著牆面站立著,好似如此便能說服面前人放行,然服部霧藏只是搖首嘆息下屬的石頭腦袋,「吾都來了,你想太宰還會沒人接應麼?派吾等來此的,便是太宰。」
雖早已料得依真田龍政之智,想必於他倆被劫之時,後續安排便已周全,但為何他始終感到不安?那人,那優雅睿智,高傲尊貴的東瀛太宰,又怎會輪到他來為其性命安危而憂慮?再如何不濟,也會是步步為營,勝券在握的每一著,豈是他能夠置喙?
然真田龍政在他心中,真只是人民景仰的存在而已麼?
在他心中的真田龍政,其實是……
冷月之夜,深雪冰花,依傍清風,無聲而落。寬闊的宅院後庭,刀械森寒泠光,就著穿雪而過的朦朧月華,映射佇立央心之人,一張清俊面顏,疏淡沉靜。頸側被劃開的傷痕,隨著此刻冷凝氛圍,不覺時光流逝,逐漸止住血流。然早已血汙浸染的衣襟,襯他一抹清淺笑靨,隱約透出令人心驚的冷意,引得本還持刀面對他的相田,強自抑下懼怒,丟開掌中刃,神情愈趨陰狠,「現下大人已落入吾等手中,還不知進退麼?」
聆聽身前人毫無用處的威嚇,墨褐眼光僅只一瞥,甚至沒將其說話的神色看在眼內,他斂下眼睫,不緊不慢道:「與其同吾論進退,不如讓吾看到你們的能耐。」話盡,真田龍政默然等待,然預想中的回應未得,竟換來相田一陣大笑,他不動聲色地移轉目光,見著其眼底的戲謔,「哼,太宰你大費周章,孤身前來,為得不就是親眼確認吾們的底細?」
聽聞此言,心下為相田出人意表的言語感到寬慰,沒使他一句直逼核心,能使談話迂迴幾句,亦算得上敏銳。淡色薄唇輕輕一挑,真田龍政抽出折扇,儼然視周身刀尖若無物,從容搧開,「你可知道鬼祭瓦解,除了津平一役,鬼祭軍錯算吾的計策而大敗外,便是岩堂軍得到了天皇支持。」
此話雖啟得突然,實則也是相田等人最關注的部份,真田龍政又怎會不知?然所謂釐清真相,終究只是個幌子,這其中所求,就如同相田猜測一般,清算各人本事。即便這番話後,他有可能在喪命前,都見不得對方真正的底牌。可他押的,從來就不只一邊。
「岩堂軍得到了天皇的支持,而讓天皇選擇支持岩堂的,自然是朝堂之上的臣子們。」真田龍政不鹹不淡地敘述著過往,語氣靜冷得彷彿在說著旁人之事,全然與之無干,「內戰愈久,資源耗竭、民不聊生,便有萌生退意卻進退不得的領主,依附情勢,聯合起來對抗鬼祭,才使內耗得以平息。」
眼見相田面色隨著他的說詞,由忌憚轉為沉思,真田龍政鎮靜依舊,優雅地將折扇合攏,一雙深難見底的墨色瞳眸,泛起一絲清冽之息,「話已至此,相田先生還不明白麼?」若欲意再啟戰端,擁有無數的財富、軍隊,並非最快捷的途徑。倘若能有人控制朝堂,所謂戰爭,只是改朝換代的陪襯。
「太宰所言,莫不是想與吾等合作?」相田抬手,讓手下們盡皆收回兵器,神情仍有懷疑,話語間潛藏的殺意,卻是收斂不少。「吾是個政客,攀權附勢,應所當為。你們忠心於鬼祭,想要推翻如今朝政,吾難道不該為自己另闢生路?」此話似已說中相田最後的顧忌,真田龍政微微一笑,掌握扇柄的指尖,竟悄悄壓成死白。瞧著相田思量半晌,便命人拿來手巾,替他仔細地覆蓋眼部,想來必是要領他去看這間宅邸最終……以及最後的用途。
──滿載他們赴滅前的希望。
「雖說太宰已有合作之意,但這地下不只一個通道,來日雙方拿出相對的誠意,必能讓你看得全貌。」真田龍政淡淡頷首,不為此多表意見,由著他們領進一處往下而行的道路,不著痕跡地將方才信手捉來的碎葉片,自道口處,一一落在昏暗的地道之中。亦不強記步數,姿態平穩,以致跟隨在身邊的手下鬆懈許多,壓根沒覺察他藏在袖裡的動作。直至前方的相田令人打開石門,真田龍政被布巾覆得嚴實的眼部,才感到些許光亮,不同於之前道裡的狹小灰暗,這似乎異常寬大,且經過石門處,由那光源處散發的熱源得知,這內裡皆用火把照明。
「吾們到了,這就讓太宰瞧瞧罷。」相田說完,便有人至背首解開了布條,雙眼適應著明暗變換,真田龍政甫睜眼,便見得一倉的木匣,裡頭無須猜測,亦可知曉,那便是滿箱軍火。亦是他與玉藻來到此地所求的「證據」。打從一開始,相田便用三神器為由,設法拖住他與良峰貞義,暗地大量走私軍火,短短一月之間,自是不能積囤如此之多,但是玉藻在長崎的刻意放行,無疑讓他們加快了動作,亦是遺漏蛛絲馬跡之時。
覺察於此,思緒登時豁然,真田龍政恣意地看了兩眼,便見相田讓人抬了一箱特別用紅檜木所做的木匣,親自打開了鎖,內裡是三把火統,但其中一個位置已然洞空,他拋出疑惑的眼神,相田不甚在意道:「其中一把讓佐谷防身去了。」提至此人,頓時讓真田龍政思起失蹤已久的小副官,若這邊事情再有延宕,恐怕累及玉藻被挾。心中雖已有預見,偏生到了緊要關頭,才知自己對那人萬不能坐視不理,就是被犧牲的一點可能,他亦不願。「那麼佐谷先生呢?吾的人莫不是在他那裡了罷?」
「哈,太宰莫急,玉藻大人定然平安無虞!」面對真田龍政平淡的問話,相田不慌不忙地招了名部下前去尋人,眼見手下走遠,復又領他瞅看各色兵械,甚至是火藥一類的物事。知曉這龐大數量非一日可成,真田龍政暗自記下佈置的方位,眸光流轉,狀似不經意道:「此處皆用火把照明,若是接觸這些貴重軍火,怕是得不償失了。」相田低哼了聲,顯然對他這般評價不以為然,側身朝著一邊以柚木砌成的大案走近,自袖帶掏出一只捲軸,平鋪開來,「這些是目前擁有的項目,吾們也走訪了不少領主那兒……」
真田龍政知對方定是要藉此向他施壓,然鬼祭時期與今個兒,終是不可同日而語,要在他與良峰貞義的眼皮子下搗鬼,未免將東瀛小看了去!遂其意思,他不掩訝異地追問,「哦?難道……你們已有領主簽下同盟之約?」許是刺探之意溢於言表,相田一時並未答上,兩人兀自沉默以對之際,一聲巨響自另一通口傳來,眾人立時回首,便見方才派出尋人的男子,已撞上層疊木箱,暈厥過去。相田怒然上前,便聞一連三聲鏗響,不待反應,赫見足下三柄短刀,筆直地插入灰石鋪就的地面,殺氣乍現!
「哼,大膽逆賊,竟敢慫恿領主群起作亂,縱然全都失敗,亦是難辭其咎!」人未出面,話音已至,不想率先自通口出現的人,竟與站在相田身盼之人,一模一樣的臉顏,「那句話非吾所喊,乃是背上傷患之傑作。」別無二致的溫朗聲嗓輕落,但見其身後探出一隻白皙手臂,掌中握有一疊白紙,瞬時上拋,漫天紙張飛舞成雪,其中更有不慎引火的紙片,飄降於地。同時,自銀髮男子身上下來,顫顫巍巍地倚著自家上司的手支撐身子的,正是消失已久的玉藻!
「你們!佐谷怎沒將你殺掉!」相田眼見兩名真田龍政出現,不由回身瞪視身後仍舊平靜的男子,後退兩步,一面指揮著手下看顧火源,一面衝著玉藻追問佐谷下落。「放心,吾們怎會讓重要的人犯喪命?是罷,副官?」服部霧藏溫雅一笑,徹底將本尊的氣質完美詮釋,玉藻頷首,湛藍瞳仁與彼方的真田龍政短暫交會,拿出了兩張信籤,「你之所以無法回答太宰大人的問題,是因為立約的結果,在佐谷身上!」話罷,玉藻揚手,透過燦亮的火光,可見其上一張密密麻麻的墨跡,另一張,則是完整的地下路觀圖。
相田啐了一聲,揮手便要手下去搶,玉藻咬緊牙關,提力揣緊信籤奔向前方的火把,一面大喊,「我倒要看是你們搶得快些,還是火燒得快!」服部霧藏揚袖擊出三掌,幾名有意圍上的手下盡皆受制,不敢造次。玉藻眼見機不可失,遂退至真田龍政身旁,警戒地環伺四周,壓抑著流經百穴的蝕骨痛楚,低聲請示,「太宰大人,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望著此刻狼狽不堪的青年,真田龍政淡漠斂眸,隱去心底急欲察看其傷勢的衝動,伸出掌心,冷冷發話,「將信交給吾。」
玉藻不疑有他,遞出懷裡的籤紙,便見真田龍政緩步朝相田而去,心下驚懼,立馬上前阻下了人,「太宰大人您在做什麼!」真田龍政就是連瞧他一眼也未得,薄唇微啟,清悅好聽的沉嗓,依然疏淡冷情,然此時聽來,竟予人刺寒之感,「……讓開。」話甫出,彷彿映襯著玉藻置身冰窖的落寞般,相田滿意一笑,原有的戒心已除,揣想著現下只要除了冒牌貨以及處處礙事的青年,起事雪仇,再將真田龍政殺之,亦不困難。怎知欲意接過信籤之時,外頭竟有數名負傷的下屬跑了進來,「相田大人!外頭、外頭已聚滿官兵,為首的人是良峰太政!」
這一驚喊,徹底震懾了眾人,真田龍政步伐一停,心中亦有疑問,須臾,似是覺察殺機臨身般,才方側顏而視,便對上相田執起混亂之中撞散的刀械,猛地向自己襲來!「真田龍政,看來吾等到底還是小瞧你之心計!」眼見刀鋒已至,若欲避開,勢必得動用內力,一瞬的猶疑,竟錯失了絕佳機會──
腦海卻十分不合時宜地,浮現青年不可置信的臉容。
他模糊思起自己的承諾。
「從今而後,吾不會欺你分毫。」
從今而後,絕不欺你……
喀的透骨悶響,霎時止了一室紛擾。
一旁牽制著相田部屬的服部霧藏,以及執刀傷人的相田本人,亦是噤聲,無語,空留鮮血的灼熱,濺滿央心二人,相仿的墨藍衣裳。真田龍政在熱液沾染頰面時,便睜開了眼,身上豔紅,除卻頸項邊早已乾涸的血漬,無一是他所流下。跪坐在地的青年,徒手握著已砍入肩窩的長刀,仰首一笑,然渙散的瞳眸,卻不知是對誰投以安心的神色。接著,在一片死絕的靜默中,青年掏出懷裡的火統,對著頓然驚恐的相田,扣下板機。
「聽好了,一個軍人上崗對上司忠誠,休息的時候得做什麼呢?」
渲染胭脂似的秀麗眉目蘊藏著不可思議的堅定與決絕,蒼白的唇瓣,揚起雲淡風輕的笑弧。
「對我而言──就是要保護對自己重要的人!」
一聲槍鳴,劃開最後的死寂,亦成功引導前來支援的良峰貞義與蝕鬼,官兵湧入地下,迅速地抓拿丟下武器,正欲倉皇而逃的相田部下。良峰貞義四處探看走私的軍火,卻見彷若一尊石雕般,一動不動站在青年身後的真田龍政,怔忡好半晌,才動了腳步。良峰貞義覺察不對,上前一瞧,竟見左肩被砍傷的玉藻渾身浴血,以及被火槍打中手臂的相田,已然昏死。唯有真田龍政雖是血染衣袍,倒沒有大礙。
「太宰?趕緊讓人帶玉藻療傷罷。」聞此,真田龍政僅是木然頷首,神情如常,眼色卻是鬱痛難當,提步上前,僅僅一步之遙,便聞得玉藻氣若游絲地喊,「……別過來!」他頓然止步,確實依其所言不再前行,卻仍不住啟口,低柔話音,溢滿顯見的憂慮,「玉藻,你傷勢嚴重,不得拖延。」話落,只見玉藻側首欲言,卻猛地前傾,在旁的服部霧藏率先扶住了他,胸前本還淨潔的衣裳,倏地紅花開燦,刺得真田龍政眉目生疼。「太宰,玉藻已強撐多時,吾先行告退,來日他身好,定然登門請罪。」不自覺地闔眸點首,權作回應,服部霧藏亦不怠慢,轉瞬消失在各人面前。
之後,此事上呈天皇,在相田與佐谷的供稱下,尋得了其他據點私藏的兵械,一干人等盡皆下獄,聽候町奉行發落。太政良峰貞義、太宰真田龍政受到天皇封賞,朝堂諸臣,至此終趨於一心,連帶各地領主,藉此事件,再度體認東瀛新一代兩大棟樑的能為與智慧。百姓自然不為此等小事而驚動,只知東瀛歷經長年軍閥內戰,這得來不易的和平,將會一直持續下去。
是夜,一輪象徵完滿的銀月,在濃墨似的天際,散發著溫和的白光,暈開烏雲的黑,映射出一抹皓華。染上歲末氛圍的京都城,在該是靜謐寧和的夜色烘托下,亦透著幾許喜氣,令那座座巍峨的府邸、高城,都綴上溫柔的紗衣,等待年節的到來。
而那一連多日,忙碌於事情後續的偉大太宰,亦在今日將一切要務打理妥當,清閒下來,才方覺時光飛逝,年關將至,自己竟無半絲覺察。回房途中,亦在小院裡望見幾名僕從坐在廊下閒談,似是談論著過節該置辦的物事,不禁令他這家主感到些許慚愧,自個兒的家,竟讓旁人煩憂,而他卻是現下才回過神。
甫回寢院,他便遣退蝕鬼與其他隨侍,尚未換下衣裝,就踏入院裡。彼時入宮,積雪不深,返回府中時,腳下落雪,已成綿密絨毯,覆蓋草木。唯見梅樹亭亭,花似火,幾顆耐不住梅花勁骨的雪水就著紅瓣而落,他就站在樹下,水珠恰恰滴浸,手背忽爾沁涼,始覺冬寒。他傾身拾起埋於雪地的紅梅,修長漂亮的指尖,輕輕挑開覆於瓣上的細雪,那優美卻冷淡的唇角,這才勾起了一道清淺的弧。
「天冷得很,站在外頭想什麼?」一道清脆恬靜的聲嗓,在應是獨他一人所處的院落響起,他沒有回首,只當那是冬日裡的華胥,不是他所能夠揭開的真實。那日,他不也清楚見著了麼?青年為他拖著傷重之軀,替他擋刀,替他血流,替他傷痛……也許,自己在青年面前,根本不是一心擔起東瀛的真田龍政。
他,也只是個平凡人。
「太宰大人?你……你該不會還在生我的氣罷?」玉藻在真田龍政身後眨巴著一對藍色眼眸,心想翻牆而入已是大大不對了,要是再被憶起自己因傷重,當下又心急得不欲讓他擔憂,所以吼了一聲「別過來」的話……愈想愈頭疼,不如坦白從寬好過些,遂執手扯了扯那人華美寬大的衣袖,訥訥道:「對不住,我當日只是──唔?」話還未說完,便被攬入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中,玉藻怔愣著,卻不知為何開心得眼框發熱,本還猶疑半空的掌心,終是撫上那人背首,緊緊相擁。
「該道歉的不是你,是吾。」然玉藻僅是搖首,自他懷裡探頭,轉而捧過那張俊美絕倫的臉顏,瞧著真田龍政低垂的眉眼,總覺自己才是理虧的那人,「雖然當下有些難過……但能保護太宰大人,玉藻並不後悔。」雖是盡量放緩了聲調,仍是含藏著一絲彆扭與僵硬,玉藻思緒紛亂,不住緋紅了雙頰,復又有些頹然喪氣。正欲推開真田龍政,卻聞得一聲溫柔的笑,「頂上明月越山出,吾亦出欲逢伊人。」
聆聽真田龍政忽爾吟念而出的詩句,倒讓玉藻摸不著頭腦,困惑地瞅著他的笑顏,有些出神。「你方才不是問吾,在想什麼?」聞言,青年總算悟出了面前人的「深意」,霎時暈紅擴及耳根,看那態勢,簡直要找地洞鑽去了!真田龍政見他開始掙扎,索性鬆開雙臂,任由他踉蹌著步子往外走,望著那纖秀筆直的背影,不由搖首一歎,再不似從前那般默不作聲,看著人漸行漸遠,而是啟唇喚道:「玉藻。」
那人應聲止步,卻未得回首。
他卻是知悉什麼般,笑意愈發深刻迷人。
「為了你重要的人,留下來。」
為了吾,留下來。
好麼?
……全文完。
Free Talk*
我、寫、完、了!(淚噴)算算寫了不少時間啦……當中還有不小心月更的情況發生,真是慚愧(捂臉)
寫到結局的時候,一直在想這篇給了他們兩人什麼。我想除了閃、親親、告白以外XD就是一個相互影響而做出決定的「結果」,而這個結果,他們都得到了想要的。玉藻得到了面對事情的勇氣,太宰得到了學會如何珍惜一個人的契機,並且嘗試把握。打出太宰大人最後的自白時,我莫名的超級想哭……結局都是這樣的,但我相信它會是新的開始(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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