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爬山最快樂的一件事情就是－「回家」。

　　既然最快樂的是回家的部分，那幹嘛要去爬山勒？這是一個好問題。真要給個理由的話，我原本的目的是想要去「看雪」，只是平地的雪跟山上的雪是不一樣的，平地的雪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山上的雪，則是平白冒出來的絆腳石……

《行程面》

　　2/20
第一天早上約九點半從新竹出發，因為北橫坍方，所以繞遠路走了北宜公路前往武陵農場，包括中途休息還有用餐，開了約7個小時的車，終於抵達雪山線的登山口。

　　第一天的路線很簡單，就是從登山口往上走2公里，到達當晚的住宿地「七卡山莊」，路程標2k﹙公里﹚高度2460m﹙公尺﹚。大伙稍事休息分配物品之後，便開始出發。Sony第一次爬這麼高的山，心情感到很興奮，於是一馬當先，背著裝備往前衝，大概是第四個上到山莊的隊員，可得意的！

　　卸下行李之後，橘紅的夕陽也將近下山了。隊友架起輕便爐燒熱水泡咖啡，我們圍坐在山莊前的木桌聊天，不知不覺中昏暗的夜色中的第一顆星星出現了，山上的夜晚黑的很快，星星呈現倍數成長，不過是十分鐘左右，已經是滿天星光撩亂，有如烏黑的綢緞上鑲綴著一顆顆鑽石，美不勝收。比起九年前第一次在墾丁看到銀河時的興奮，相去無幾。

　　於是用過晚餐後，Sony開心的到處傳簡訊給朋友，第一天的行程就這樣在歡樂跟興奮中結束。

　　但是輕鬆的第一天行程下來，我也發現自己對登山常識的缺乏，包括我沒準備自己的碗筷跟裝水的容器，睡覺裝備我只有睡袋沒有準備舖在下面的墊子，所以我是借別人的杯子喝茶，拿泡麵的碗用餐，睡覺時我也是和別人擠一張大睡墊；反倒是山上根本無法洗澡，我卻白帶了毛巾肥皂等盥洗用具……

　　比較有影響的是，我回家時因為嫌麻煩沒拿老爸的登山背包，而是將東西分開裝在一個小背包跟一個旅行用的大行李袋。前一天在登山口的地方我原打算背著小背包，把大行李袋側背上山，大家都很驚訝我竟然沒有準備登山背包，只好建議我把大行李袋倒立過來背在後面，把小背包背在胸前，否則會很難上山，而這樣背下來的結果其實肩膀是很累的。

　　這點點滴滴的疏忽大意，其實都只是隱藏著危機的冰山一角。

　　2/21
　　行程第一步驟就是凌晨三點半起床。行程大致是「七卡山莊」走3公里到東峰，再走2公里到「369山莊」，再走4公里到主峰，折返走4公里回「369山莊」過夜。

　　在2-3度的低溫中醒來並不是一種很好的滋味，加上夜貓子的我根本無法準時在晚上八點鐘的規定就寢時間睡著，更何況前一天晚上跟白天車程中，我為了儲備體力已經充分的休息過，於是躺下後聽著大家逐漸打呼入睡，自己卻想東想西一夜沒睡好，完全是靠著要上山的興奮，強打起精神跟大家一齊起床，匆匆用過早餐後興致勃勃準備要攻頂。

　　今天的主要目標有兩個，一個是雪山東峰標高3206m，另一個是主峰3886m，除了中間在「369山莊」可以休息外，總計要走13公里。

　　不知死活的Sony還是憑著一股熱情，背著大小兩個背包，包含分配攜帶的一公斤公用糧食跟兩公斤公用水，繼續衝在最前面，跟著領先五人小組披星戴月穿過2公里的森林小道，攻破約700公尺30分鐘路程的連續陡峭上坡﹙號稱哭坡，沒體力的人爬了會哭的﹚，趕在日出前登上東峰峰頂，雖然朝陽被雲遮住沒有能看到日出的瞬間，不過大家熱熱鬧鬧的拍照留念，心情也是非常愉快。

　　這時候一位隊員發現Sony竟然沒有帶手套，於是很好心的借了他備用的手套給我，原本我還不打算要的，後來覺得手掌被登山杖磨得有點痛，於是接過手套帶了起來。﹙當時我真不知道這是可以救命的手套﹚

　　在東峰頂上隱約可以望見遠處的「369山莊」，於是雖然2公里的路說來不短，可是依舊走得輕鬆愉快，只有在6.8k左右接近山莊時開始出現積雪，結果還沒裝上冰爪的大家紛紛跌倒上演溜滑梯的場面。

　　「369山莊」標高3100m，物資運送困難，所以相較於前晚住宿的「七卡山莊」來說，顯得簡陋許多，而且溫度很低。我因為穿的是不排汗的普通內衣，所以流汗之後若沒有持續運動會很容易濕冰，所以在「369山莊」休息不一會就開始覺得冷了起來。

　　幸好就在開始冷起來之後，領先到達的十多個人決定不等其他人，結束休息繼續上路，以爭取時間更多的時間攻頂。

　　於是我們把大部分的公用物資跟行李放下，換上輕裝備準備挑戰攻頂前的第一到關卡—「黑森林」。

　　「黑森林」並不是啥好吃的蛋糕，而是以冷杉為主的廣闊森林，林木茂密陽光難以透進，即使是白天視線也很昏暗，加上路徑不明，所以危險度很高，在登山口處還有看到失蹤的尋人啟示，地點就是在「黑森林」。

　　我們從「369山莊」出發，不一會就遇到比我們早半小時出發的大學登山社，他們表示有些隊員沒有配備冰爪，因此放棄上山，因為「黑森林」的入口處即是一大片積雪易滑的山坡。幸好我們一行早有準備，大家紛紛在鞋子裝上堅硬的冰爪，增加抓地力，硬是攀上了雪坡。

　　其實冰爪碰上柔軟綿厚的積雪，還是沒有太大的固定作用，因為會無法釘得很結實，不過後來爬上雪坡開始在「黑森林」裡面行走時，由於林間的積雪較薄較硬，踩下去會「喀喀」兩聲，確實釘牢地面，所以顯得非常有用。

　　我們跟著一位曾經來過的老鳥一路向上爬，但是因為他之前來的時候森林裡面沒有雪，而現在積雪卻將許多路標都掩蓋了，所以他走起來也並不是很有把握，一行人在林間穿梭，尋著不明顯的小徑，加上路徑陡峭又濕滑難走，往往必須手腳並用﹙如果沒有手套我的手恐怕早就凍僵﹚，於是體力漸漸耗去……

　　但是我們終究還是走出了「黑森林」，來到第二個關卡—「冰斗」，標高大概在3300m-3400m之間，我們一共走了將近2公里，耗時快2個小時，才上升了不到300公尺，積雪山路之難行可見一般。

　　「冰斗」顧名思義就是長的像漏斗狀的一大片雪坡，「冰斗」以上除了夏天應該是常年積雪的狀態，而在我們眼前的是一條陡峭、積雪柔軟的坡道，上面連個腳印都沒有。即使我們有冰爪跟登山杖，但是這樣的裝備似乎不夠，因為積雪過厚過軟，冰爪無法提供太大的抓地力，而登山杖插下去又會插的很深很難拔，所以看著幾個有經驗的隊友嘗試著攀爬的險狀，讓我不禁心生膽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隊友有人上去，有人還跟我一樣在原地猶豫。基於不服輸的精神，我決定冒險ㄍㄧㄥ上去，於是在盡量避免跌倒的情況下，整段手腳並用的向上攀登，由於腳無法固定，不時差點往下滑，好不容易有稍微可以停一下的地方，就盡量停下來休息喘口氣……就這樣爬啊爬的，爬上了陡峭的坡道。

　　陡坡頂端是一小處平緩的平地，站在這得來不易的平地，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大片美麗開闊的潔白雪景，白雪靄靄反射著耀眼的陽光。我終於見到夢寐以求的景色，但是這樣無邊的美景卻讓我感到無力，原來我們剛剛爬過的不過是漏斗下方短短的管子，此刻要面對的才是漏斗扇形主要的部分。

　　「距離峰頂究竟還有多遠？」問了問停留在坡道上方的隊友，他表示主峰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才會到，雖然有一小部份人繼續上攻，但是積雪過厚不可能走到，已經氣力放盡的我，跟他一樣選擇留下休息。隨後上來一位資深的老鳥，了解狀況後表示要追上去把人趕下山，因為回程必須在天黑前離開，不然會有迷路的危險。

　　後來上山的人下來了，第二波上山的隊友也到了，最後有爬上小平台的隊員大概有一半。一行人集合起來在小平地休息吃東西補充體力，玩雪拍照，還有人穿著雨褲從坡上坐著滑下來，玩得不亦樂乎。最後大合照完，便開始下山。

　　這時候第一個悲劇發生了，Sony壓根不曉得，也無法想像雪道的可怕，所以我穿著普通的平底休閒鞋就上來了，上坡的時候勉強靠著把重心往前壓低一路上來，算得上奇蹟，但是面對回程一連串下坡時，相較於其他隊友的登山鞋，我的鞋子根本只有溜冰的份！即使加上冰爪也完全沒有抓地力可言！

　　加上上山靠著一時興奮硬衝猛衝耗盡了體力，面對險峻陡峭的下坡，真的是印證了「上山容易下山難」這句話。膽顫心驚的我，一路靠著其他隊友的支援，借給我另一隻等級比較高的登山杖，還故意幫我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個深深的腳印，讓我可以停腳。

　　踉踉嗆嗆的回到山莊時，我從上山時的前幾名，變成倒數第三，剛剛一起上山的隊友已經回來在喝茶聊天，走在我後面兩個人還是路上停下來裝水的。我無力的跌坐在床上檢查自己的狀況︰手套磨破了一個洞，鞋子完全被雪浸濕掉，腳指頭都快凍僵了，於是二話不說討了杯熱奶茶來喝，然後換了襪子打開睡袋就闔上眼睛沉沉睡去。

　　半個小時的好覺一下就醒了，跟著而來的是此行最大的惡夢—「領隊決定繼續下山回七卡山莊！」領隊指派了一位資深隊員壓隊殿後，隨即宣佈要先走的人可以先走，沒有整隊，沒有編組，沒有好好調查大家的身體狀況，就這樣匆匆忙忙下山，連個理由都不知道。我不打算形容當時心裡有多ooxx，因為更生不如死的狀況是在後面……

　　當我好不容易爬出睡袋，振作精神背上背包時，已經是殿後的一組了。沒啥力氣的我打算跟著殿後的壓隊慢慢走回去，不要逞強，可惜事情也不是這麼簡單。

　　原本早上上來時，只有快到山莊的一段有積雪，沒想到回程或許是下午天氣轉涼的關係，竟然沿路都是積雪，而且有一部份早上的積雪已經融化，小路不是又濕又滑的積雪，就是泥濘不堪的土水混合。原本沒裝配冰爪的我，勉強走了一段發現前面都還是積雪時，就決定停下來拿出冰爪使用，走了一大段後沒有雪了，又謹慎的多穿久一點，當我判斷應該不會有積雪時，為了怕冰爪踩在石頭上會容易壞，於是把冰爪收起來，結果不一會又出現積雪的路段，快把我氣死。

　　就這樣走走停停之間，第二個悲劇發生了—「我突然感到背包好重」。背著非登山用的大旅行袋跟小背包，第一天的2公里還沒有問題，只是晚上側睡時發覺肩膀壓著會酸痛；但是今天從早上出發開始已經走了10-11公里，現在卻又突然要下山，精神體力都不繼，背起來總覺得兩個包包四條帶子快要把我的肩膀撕開，把我的雙手扯斷。

　　體力耗盡，行李沉重，走起來備感艱辛，老天爺竟然還助興的開始下起雨來，有好幾回小路旁邊就是懸崖，真的很怕腳步一滑就摔下山谷，心中的感覺真的不是用害怕兩個字就可以形容，尤其當我發現花了將近一小時才走了一公里之後，我真的很想直接跳下山谷。

　　幸好此時還有一位跟我一樣第一次登山已經沒有體力的隊友，也慢慢的走著，加上兩個老鳥緊跟在後面，心中尚算安心。只是每走個兩三百公尺就得休息，速度非常緩慢。

　　後來到5k東峰處，又遇到一位脫隊的隊友，正往東峰上爬去，我們趕緊把他叫下來，因為旁邊就有路可以走，不必循早上的原路爬上東峰後才又下坡，這樣會多繞一大段路。
　　
　　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因為路走太多，膝蓋疼痛，已經到了舉步維艱的狀況，於是我們護著他，一行人前進的速度更加的龜速。拖著疲憊沉重的腳步下山，心中對領隊草率的安排越來越不滿，心情越不好，路就越難走……

　　一開始我們都會等那位受傷的隊友，後來我跟另外一個隊友J眼看太陽快下山，實在無法繼續拖下去，想想還有兩位有經驗的壓隊在照顧他，於是決定兩個人自己先走。

　　出了東峰過後的路段，因為位處稜線，兩側都是深深的山谷，冰冷的雨伴隨著陣陣強風襲來，兩個人走走停停，驚險萬分的爬下一長段陡峭的下坡，才看到哭坡的4.5標路，原來剛剛差點被吹下山的地方就是早上輕鬆征服的哭坡，在沒有體力的狀況下，才體會到它實際上有多陡，不過是四百公尺，就又花了我們半小時。

　　撐過最難走的結冰路段跟哭坡後，我們在4.1k左右抵達了早上經過的樹林，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雖然早上也是在星光下趕路，但是那是29個人一起走，每個人都帶著頭燈，路被照的很清楚。現在只有我跟隊友J兩個登山菜鳥，在不知道路的情況下，頓時陷入摸黑前進或者等待後面的隊友的兩難中……

　　最後我們做了相當大的冒險，以自身安危為賭注，帶上頭燈，進入樹林繼續最後的2公里路程。如果迷路，手機不通又沒有無線電的我們，很可能會成為登山口的另一個尋人啟示……

　　其實最後的2公里路「原本應該」非常好走，因為是有修築過的棧道，而且都是下坡，只是當時天色非常暗，樹林中的路又不清楚，時而出現的小路，就會讓人緊張到底會不會迷路，甚至連樹枝晃動的黑影都會讓人心驚，以為是什麼豺狼虎豹。加上體力不光是耗盡，根本是已經透支，於是走的比前面還要更慢，隊友J幾乎每走一百公尺就得要休息，雖然歸心似箭目標也近在眼前，但為了怕落單，我每走一段都得回頭張望，如果看不到他的頭燈，就得停下來等他。

　　雖然速度慢了點，但是還算走的順利，只是心中不滿越來越深，領隊竟然沒有留任何記號或者人員等待後面的隊員，如果有人迷路失蹤甚至死亡，可該怎麼辦？不知不覺中，對領隊的極度不爽變成了我走下去的力量，我不斷靠著想像走回去可以好好臭罵他，來堅定自己的毅力。

　　到了2.8k處，距離位於2k處的「七卡山莊」只剩下最後一不到一公里，或許是路比較好走，我太過大意，悲劇三發生了—「我竟然不小心摔倒！」

　　上週摔車，右腳膝蓋的傷一直還沒完全結痂，原本就是此行最大的隱憂，這一跌正好右膝著地—「痛！」但我完全不敢檢查傷口，只想繼續走下去，我怕如果看到傷口裂開流血，會失去前進的信心。

　　忍著疼痛，每走一百公尺就大聲呼喊著快到了，為自己跟後面的隊友J打氣，撐到2.2k左右還剩下兩百公尺的地方，終於聽到山莊的人聲，我們大吼的告訴他們我們都平安快到了，心情總算稍稍篤定，卻走的更為小心，以免又不注意跌倒。

　　走回山莊之後，原本的怒氣消除一大半，反倒是趕緊告訴他們有隊友受傷的消息，而他們也決定派人上山接應……想想好險路上大概有3-4個岔路都被我們走對了，只有一次差點往雪山北峰走去，那可是另一段5公里的路，而且路上沒有休息站，冷死的機率很大，能撿回一條命坐著喝熱水，想著等下可以好好睡覺，雖然領隊一句擔心道歉的話也沒有，心中充滿苦盡甘來的解脫，也就懶得去跟他計較了。

　　比較危險的是如果我們再慢了五分鐘，受傷的隊友就會爬上東峰，我們就看不到他，他很可能會被拋在最後一個完全的落單，因為我們已經是最後一批出發的，所以會以為大家都在我們前面，等我們回到山莊清點發現少一個人時，再上山救援能不能順利找到他，就很難說了……幸好後來十點多十一點時他在支援的人陪伴下也下山了，只是足足比其他人晚了三到四個小時。

下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