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 章之五
15歲,瑤歿。
某天,燁和漠在大街上無意義的閒逛。此時武功雖未大成,但與生俱來的氣質無法掩蓋,年僅十五卻已小有名氣。有的文人風雅,見燁喜穿紅衫而漠總著白衣,順口唸出︰白衣勝雪,紅衣似火。這八字評語可真是一針見血,連個性都分毫不差。而後又有人稱燁為「燁焰公子」、漠﹙易名南漠﹚為「漠雪公子」。
燁現在已非昔日一副頑皮模樣,雖年紀尚幼,眉目之間已隱隱有傲氣,總是一襲紅衫束個馬尾,年幼時粉雕玉琢的面容俊逸非凡。
漠則一直沒多大改變,修長的身型穿上白衣雖略顯單薄可是絕不是瘦弱。白皙的臉蛋依然清秀的過分,總披的到腰的長髮掛著淡淡的笑。和燁不同,沉靜少言如他,今天要不是好友的邀約,這種吵雜的地方他是連瞥一眼都覺得厭惡。
眼見一路上不斷有人指指點點,修養再好也不禁心浮氣躁,不動生色的用手肘撞了明顯自得其樂的友人︰「這裡好吵。」臉上功夫極好,仍是噙著微笑。
「是麼?我倒玩的很開心。」燦爛笑著,這種熱鬧的地方很合他的性子。
「我要走了。」本來是就是因為心情煩悶才勉強陪燁出來走走,誰知道來到這兒更是靜不下心來。忍不這皺起眉頭,不太對勁,可身體又沒什麼不適。
--希望不要有什麼事情發生才好。--
燁倒爽快的答應︰「成啊,那就走吧!」很難得的一向在外喜怒不形於色的漠竟皺起眉頭,擔心的盯著他瞧,知他一向傲氣,仗著袍袖寬大,想替他把個脈。
漠像看穿他的心思一般︰「身子無恙。」臉上卻無絲毫放鬆之情,反而凝重幾分。加快腳步拐過幾個彎便是南宮家。一踏進巷子便感覺不對勁。
--太安靜了!--
平日吱喳的鳥聲刺耳的蟲鳴全消失無蹤。臉色更沉,提起輕功幾個起落到達家門口。急躁的一腳踹開大門,一個坐在椅上的纖細身影猛然撞進眼睛。見瑤還好好的待在家裡,心一鬆,放輕腳步︰「娘……」一聲叫喚手卻停在半空中,白皙的臉龐瞬間蒼白無血色。
燁焦急的探頭︰「伯母您沒事……」話說到一半卻也住口不語,僵硬的凝著一張臉。
由於瑤背對著門口,遠看瞧不出端倪,近看才發現不對勁。雖然臉色如常,但雙眼沒有焦距而無神,手無力的垂在一旁,地板上有破碎的茶杯。纖細的脖子仔細看可以發現兩個細小的紅點,目測大概是被針之類的東西所傷。
一探鼻息尚猶有餘溫,燁立刻奔入內室。
--伯母才死去沒多久,說不定還可以找到敵人留下的蛛絲馬跡!--
一間一間的檢查,甚至連屋頂都上去查看。不過,沒有,什麼都沒有。手法乾淨利落的嚇人。陰沉著臉走回房間︰「漠……」隨即驚愕的瞪大眼睛︰「你.你做什麼!」
漠木然的跪在瑤的旁邊,茶杯碎片毫不留情的刺入腿裡,艷紅的鮮血染上雪白的衣衫,怵目驚心。著急的拉他起來︰「漠?漠?你聽的見嗎?是我,我是燁啊!」毫無反應,仿若最完美的傀儡娃娃,精緻而沒有生氣。
心裡一涼,知他個性極是倔強,現在喪母之痛也不形於色,只怕心緒混亂、走火入魔,輕則武功全廢、重則七竅流血而死!
「漠,我知你心裡難過,你哭出來好不好?要不.要不大吼大叫也行,不要什麼事都悶在心裡成麼?」粗魯的扯著他的領子。
「……娘……娘……」喃喃自語,眼睛看著燁卻也不是看著燁︰「……再也……也沒有……沒有親人了……」飄緲的聲音,輕輕淡淡緩緩柔柔,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天上的雲兒一樣沒有重量。突然身子一幌,「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漠!」忙搶上前扶住他,牙一咬決定採取最霸道的做法。現在漠氣急攻心,內力不受控制胡亂奔竄,形勢千鈞一髮。燁深深吸口氣,平日跳動飛揚此時卻心如止水,輕輕把自己手掌貼上他後背,強行灌注內力暫時壓制。
「……娘……娘……」細碎的哭聲傳來,同時左肩微微冰涼。心下略鬆,凝定心神慢慢把內力引回經脈。沒過多久,漠心力交瘁,哭著哭著竟昏過去。這種方法首重適可而止,壓制只是暫時的,若繼續下去兩股力量無法融合導致互相排斥,反而加速死亡的來臨。燁看也差不多了,輕手輕腳扶漠上床,包紮完傷口後又回去內室。
輕柔的抱起瑤。和緩的動作彷彿她只是睡著一般,把瑤放置在原本的房間,闔上眼睛後平靜的表情只讓燁心痛的不敢多瞧,生怕掉下淚來。又走回漠的房間,看著相似的容顏忍不住悲從中來,趴在床沿低聲的哭泣。半夢半醒之間億起許多平凡而又幸福的記憶︰瑤煮飯的背影、無奈的微笑、關心的詢問……一切一切,鮮明耀眼一如昨日之事,歷歷在目。
猛然「喀」一聲,雖輕卻仍吵醒淺眠的燁,一睜眼看見漠已起身。
「吵著你了麼?」淡定的聲音一如往常︰「真是對不住,不過你睡在這兒會著涼的。」
「你……那個……對不起!」迅速起身,彎腰就是一個90度鞠躬,深深的愧疚︰「今兒要不是我找你出去,伯母也不……」
「說那什麼話?」輕斥︰「又關你什麼事?自己愛玩怪不得別人。」
「可是……」漠愈鎮靜,他就愈慌張。
「時間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冷靜的下逐客令,深沉的瞳孔看不出情緒。
慌亂的被漠推出門,知他想一個人獨處,自己卻愣愣的站在門口不知何去何從。適才一睡把餘個時辰,現下已是燈火闌珊的夜晚,舉目盡是橘紅的燈火,入耳盡是歡鬧的笑聲。甩甩頭快速走過,不想回家。不想回去那豪華精緻卻冰冷的地方。
漫無目的的四處閒晃,直到月明星稀才拖著沉重的腳步返家。
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一閉眼就出現以往肆無忌憚的景象。
是有什麼不同了,他暗想。
那晚,一夜無眠。
三五天過後偷偷溜出家門,懶的走街上又得受人指指點點,輕功一展幾個起落翻進南宮家內院。甫一落地,凌利的刀鋒挾著銳氣迎面襲來,險險削落幾綹髮絲。愕然退後,定睛一看卻是漠獨自練劍。
專注的舞劍,一身白衣輕靈彷若天上謫仙,一舉一動一招一式,一切盡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靜靜的觀看,隱隱風壓刮的臉上生疼。
不知過了多久,漠的動作逐漸緩慢,忽地一個旋身,炯炯有神的瞳正對著燁,「喀」的一聲收劍回鞘。這一下乾淨俐落,燁大力的拍起手,真心的說:「你這一手俊的很哪!」
看著他燦若晨星的笑顏,不禁發怔。為什麼,為什麼你還可以有那麼純淨的笑容?在那件事之後你還可以有?
沉默取代以往淡淡的笑容,雙眸深不見底。
對視良久,終於下定決心似的開口,清亮的聲音卻幾不可聞:「復仇。」
「什麼?」幾乎是反射性的蹦出嘴巴,心臟猛一縮,漠卻已收回視線,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時心慌意亂,念頭紛沓而來。並不是說復仇不好,生在武俠世家涉足江湖已久,殺人早已司空見慣,復仇之事也時有耳聞,更何況這次慘死的是自己視為母親般尊敬的瑤呢?但,就是莫名的心寒。
「我要復仇。」淡定的聲音一如往常,雙眸卻冒著異樣的火燄。
「……向誰?」乾澀的聲音幾乎說不出口。
慘然一笑:「還會有誰?除了楊家還會有誰!」說到後頭語調淒厲,直讓人心頭發寒。
「說…說不準有人知曉你兩家恩怨…故意…」講講自己都覺得心虛。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不妥。
並不答話,晶亮的眸子直直盯著燁,無言的控訴:娘的死你不難過嗎不憤怒嗎不想復仇嗎!
……不是這樣的,我也很難過很傷心很憤怒啊,但是就是不可以,不可以!
深深望進漠湛然的瞳,以往澄淨透亮現在卻烏沉黯淡,承載了太多太多的情感,彷彿黑色的漩渦,尖聲嘶吼著吞噬一切。發抖,不自覺的顫慄,手不知何時緊握成拳,掌心滿是冷汗。
--漠!漠!--
滿腔吶喊卻全嚥在咽喉,陌生的望著一同成長的好友,僅幾步之遙,卻從來沒有如此遙遠。
--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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