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白

兒啊！男人說，我來看看妳……我只是來看看妳，過壹會兒就走……要趕火車，回去晚了，礦上要扣錢的。 

我知道妳記恨我，妳說夢話時罵過我……妳怎麽這麽惡毒？我是妳爹呀！我有什麽辦法……念高中，壹年得兩千多塊啊！ 

兒啊！男人說，我來看看妳，坐壹會兒就走……妳今天別罵我。 

我知道妳想念書，可是我去哪兒弄兩千塊錢？就算把我的血抽幹，再把骨頭砸了，能賣出妳念書的錢，我就去抽、就去砸。可是我知道抽血得靠門路，沒門路誰要咱的血？誰要咱的骨頭……咱家裏，沒門路。 

好在咱這裏有煤啊。有煤，就得有人挖。挖媒，壹年就能掙好幾千塊呢。妳三伯挖煤，不是供出兩個大學生嗎？他能挖，我爲什麽不能挖？我有類風濕？怕什麽。他不是還有哮喘嗎？ 

兒啊！男人說，所以我去挖煤了。走的時候，我不讓妳娘告訴妳我是去挖煤。我不是怕妳難受……其實妳那時候已經不念書了。我跟學校的老師說，學藉先給妳留著，等我掙了錢，交了學費，妳再回去……我去挖煤，我不告訴妳，真的不是怕妳難受……我是怕妳也去挖煤啊！ 

其實挖煤挺好的，吃的菜裏有大片的白肉，饅頭也挺大的。有塌方？……對，有塌方……小煤礦都有塌方。沒塌方，怎麽能輪到我們去挖煤？ 

妳見過塌方嗎……我正挖著煤，正挖著，天就塌下來了……到處都是石頭，就像下冰雹，專揀人砸。妳三伯喊，塌方了！我瞅壹眼，他就被埋起來了。我慌了，向外跑……跑不出去的，洞口早堵死了。牛娃喊我，向後跑啊！他也被埋住了……牛娃妳認識吧？妳認識的，比妳大六歲，小時候，偷過咱愛的苞米。 

那次塌方，死了五個人。妳三伯、牛娃……全死了。妳三伯腦袋被砸掉了壹半，眼珠子沾在煤堆上……我命大呀！我暈過去八個鍾頭。八個鍾頭，沒有再挨上壹塊石頭……我命大啊！閻王爺知道妳需要錢上學，他放我回來了。 

兒啊！男人說，我掙的錢，妳念書，壹年夠了。可是我回來，妳怎麽就不在家呢？

妳娘告訴我，我走後沒幾天，妳也走了。我知道妳想念書，可是兒啊，錢我來掙，我是爹啊！妳怎麽也跑出去挖煤呢……妳才十六歲，妳告訴人家妳十九歲……其實妳說妳十六歲，他們也要妳，挖煤很缺人的。可那是妳幹的活嗎？ 

兒啊！男人說，挖煤有大饅頭吃，有肉片吃，可是有塌方啊！妳見過塌方嗎……妳見過？天塌下來了啊！到外都是石頭啊！妳跟妳娘說，遇到塌方，妳能跑出去，妳說妳跑得比兔子快。妳怎麽這麽不懂事啊？ 

兒啊！男人說，我來看看妳……我只是來看看妳，現在我得走了……再晚，就趕不上火車……礦上要扣錢的……我還得去挖煤……妳弟弟，他也要念書啊。 

深秋，荒野，壹個淚流滿面的中年男子，朝壹座新墳，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