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坐在淺灘處，任憑海水弄濕自己的衣服和雙腳。

他剛鬧完一場架。他抹了抹臉上的淚痕。

他愛的人會抽菸。他自己對菸酒都不碰，被說是乾乾淨淨，像張白紙。

男人曾說過會好好守著他，不讓沾上半塊黑點。

而如今，他一個人在海邊任憑白浪將自己打的零零碎碎。

他愛的人不會知道小情人倔強的脾氣造就了一場悲劇。

他自己也不曉得一個單薄又孤伶的身影會迷惑了誰。

＊

他感覺自己被隔絕世外。

他被大海包圍，卻又無法被大海碰觸。魚兒蝦蟹摸不著他，也看不見他。

他不屬於大海，卻又沉落於大海。他覺得自己徜徉於其中，卻看不見自己的身體。他已無形軀。

他像一片意識，漂泊於蔚藍海域，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卻永遠無法消失。

他不屬於任何人。

＊

祂沉居在深海之底，無法被人類看見。祂的外表變化多端，可以是汪洋巨獸，可以是微小生物，也可以是人形身軀。

祂看的見海洋的任何一角，感知的到每個地方有什麼樣的異狀。祂是大海的統治者，神聖而威嚴。

祂偶爾會到陸地上的世界嚐嚐鮮。見見新奇的發明，看看時代的興衰，體會有別於大海的骯髒的空氣。祂長生不老，卻好奇依舊。

那天祂幻化成人，在最喜歡的海灘邊遊走，看見一個男孩。

祂覺得他抹眼淚的樣子很動人。

而祂一時衝動，忍不住和他攀談。

祂想占有他。

＊

「你為了誰哭？」

他已經不太記得男人的樣貌。他眼裏蓄滿淚水，而且他也沒有正眼瞧過他。

「我愛的人。」

話剛出口，男人就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或許是氣氛使然，才會回應了這樣羞人的對話。

「那你還愛他嗎？」

男人仍舊站著，他沒有穿鞋，腳趾微微陷在沙裡。

「不愛。」

倔強的他一時氣話，話剛從嘴巴滑出來，眼淚也奪眶而出。他趕忙抹了抹眼淚，卻越發哽咽。

「可愛的人呀……」

他連狠瞪一眼表示不愉快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陌生男人抱起。他感受到祂健壯的身軀掐著他穩妥妥的，他逃不出祂的懷裡。

隨後他感受到大浪襲來，嚇得他抱頭瞇眼，連大叫的時間都沒有，浪花就淹沒了彼此。

海水帶著他們遨遊，魚群繞著兩人打轉，沿路劃出一道七彩虹橋。他躺在男人的懷裡，對眼前的景象只是驚艷。

他的不安與惶恐在大海中四散，他對離別的痛楚點滴蒸發。

他身上的衣物漸漸褪去，他裸身與男人相擁、相吻，他和祂水乳交融、身心合一。

＊

又過了多少年華，他早已忘記當初他愛的男人是誰，也忘記自己原來的樣貌如何。

祂正如大海般多變，起初如浪花拍打岩石般的激烈情愛，幾些時日之後便漸顯乏味，平淡無奇。

但是祂不想讓他回去。祂不能接受凡人之軀經過人神共處仍舊返還人間，祂怕他受不了世間轉移，無法適應快速變動的社會。

祂選擇將他幻化於海洋之中，賜給他無邊的視線，讓他仍舊能欣賞這片讓他醉心的海底世界。

而卻忘了這只是囚禁了他的心。

而男人沒由來的想著，他就像張白紙，被浸爛在這片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