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22 23:22:01佐梵

評析《龍》

 

 

 

像鬼一樣的臉

村上紀香的《龍》,故事背景從西元一九二八年的日本京都談起,日本這個正邁向現代化的國家,村上形容尚在青春期的摸索階段(第一冊,頁二)。為何尚在摸索呢?從以後的劇情架構觀之,日本正處於各種左右思想交鋒的戰國時代。值得思考的是,日本如何由武士道走向軍國主義呢?村上提供了極度精彩的解說。

故事男主角押小路龍入「武術專門學校」,想成為武術高手,但第一天上學就與流氓車伕爭鬥,在打鬥中,他遇到了一位六十七歲的老人,沒有想到這位老人竟然是日本一代劍豪內藤高治,也是武專中劍道科的主任。當押小路龍在擦拭地板時,內藤高治竟然找龍比劍,龍發覺自己竟然找不到內藤高治破綻,只好硬著頭皮衝過去,龍根本就看不到內藤高治出劍,就被內藤把劍撩掉,龍徹底地被擊垮。原來內藤看見押小路龍對於車伕動手,極度不滿,內藤並訓誡押小路龍,對練武道的人而言,絕對不許對非武道中人以刀相向,他告訴押小路龍,龍的劍太卑鄙了!

龍發覺自己是為正義與流氓車伕對決,何來卑鄙的指責?傍晚下課後,龍就拜訪內藤高治,詢問自己為何卑鄙?高治告訴龍,龍在決鬥時的臉是像鬼一樣的臉,那絕對不是勇氣,而是對於毫無反抗的人加以打鬥,是一種如鬼一般毫無慈悲心的行為,武士最大的敵人其實就是在自己的心中(第一冊,頁五十)。內藤進一步對龍說,他很高興龍來到武專,並歡迎龍為道而來。原來遠在在一八九九年,內藤高治就已經在早稻田大學和警視廳擔任劍道教授,當時武專的創辦人楠木正位打了一份電報請內藤高治擔任該武專的教授,當時電報的內容只有短短的四個字──「為道而來」。

練武是為了道,修養遠比技藝的高超來得重要,內藤高治代表著真正武士的精神,值得注意的是,內藤高治不是簡單的服從日本武士道,而是加以改良的武士道,內藤堅決反對戰敗就自殺的武士精神,認為只有屢戰屢敗但是仍不屈不撓的才是真正的武士,這種精神體現在內藤重病時,但是仍不斷的與病魔纏鬥。可悲的是,內藤代表的真正武士道並沒有在武專甚至於日本社會激起多少迴響,反而是內藤所形容「像鬼的臉」,在日本橫行,最後演變成日本軍國主義。日本在明治維新後,慢慢走向強國之途,這就像是押小路龍擁有驚人的武力一樣,但是日本這個國家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武士精神,只是擁有如鬼一樣的臉,大肆侵略以致於濫殺無辜是必然的結果。

武專中的生活極度嚴格,上級學長擁有極大的權威,可以任意的處罰學弟,此種設計會衍生正反兩種效果:就正面而言,會養成武專學生為道忍辱負重;但就反面而言,會養成學生盲從的天性,後來日本發動侵華戰爭,武專的學生也被送上戰場,而代表人物竟然是最膽小怕事的石川雄大,實為村上精心的安排。每個人心中都有鬼,武士真正的精神不在勝人,而在戰勝自己心中的鬼,不讓自己鬼般的臉顯露出來,造成無謂的傷害,內藤高治代表著人類真正的武士精神,村上也藉由內藤高治,對日本武士道做出了極精深的批判。

 

 

 

形而上的跳躍行為

村上紀香的《龍》描寫了日本近代史上極為重要的人物北一輝。北一輝原名北輝一郎,一九一一年曾應宋教仁之邀,參與中國辛亥革命,北一輝原立志為中國革命效力,「五四運動」讓他認為是排日運動。他為此節食抗議,在北一輝回日本前,他生活非常清苦,以清水加飯糰裹腹完成八本巨著《國家改造原理大綱》。該書為法西斯主義代表作,所謂的法西斯Fascio一詞,來自於拉丁文Fascis,拉丁文原義係指捆在一起的一束棍棒,中間插一柄斧頭,為古羅馬高官的權力標誌,象徵著萬眾團結一致,服從一個意志,一個權力。北一輝為狂熱的知識份子,為建構一個心目中的理想國度,終生致力於革命,最後因「二二六事件」被處決。

「二二六事件」發生在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六日,為日本近代史上最大的軍事政變,主要的原因是日本軍隊在日俄戰爭後日益壯大,軍隊派系對立所造成。日本的軍閥分成兩派:皇道派與統制派。皇道派認為日本天皇周遭的已被小人所包圍,無法知道民間疾苦,所以必須清君測,甚至於廢除內閣,讓日本天皇成為如希特勒、莫索里尼之流的軍事獨裁者。皇道派軍官安籐輝三、村中孝次和栗原安秀等,抽調一千四百餘名士兵在東京起事,殺死內閣大臣齋籐實、大藏大臣高橋是清和教育總監渡邊錠太郎等,並重傷侍從長鈴木貫太郎,佔領陸軍省、參謀本部、國會和總理大臣官邸、警視廳及附近地區,要求權力當局逮捕或罷免統制派軍官。二月二十九日,政變被弭平。北一輝因為「二二六事件」的精神導師而被處以極刑。

在《龍》中,「二二六事件」發生的前一天,正好龍押小路拜訪北一輝,並邀請北一輝能在二月二十六日去觀賞京劇。在二月二十六當天,龍的父親正好病危,因東京發生「二二六事件」而被封鎖無法即時就醫。田鶴亭央求士兵放他們出去,但是士兵不聽。所幸步兵第三連隊第六中隊中隊長安藤大尉深明大義,村上並藉由安藤闡述了「二二六事件」的目的在尊皇討奸,並且改革國家,使國民免於貧苦,最後則希望天皇能夠親政,以實現昭和維新(第十九冊,頁52)。

《龍》從一九二八年開始畫起,該年正好是治安維持法修正及特高警察誕生的年份,自由批判的風氣已逐漸凋零,而一九三六年「二二六事件」爆發,日本則正式進入法西斯時代。同時,文化方面則「日本主義」高漲,目的則為日本四處侵略合理化,如日本發動的蘆溝橋事變及入侵東南亞各國都被正當化。

其實不管是北一輝或是發動侵華的日本軍閥們,都是服從於一個意志,為了一個意志而甘願做任何事,從而就如村上春樹在《地下鐵事件》所說的,把自己交給一個權威或是國家。當二○○一年九月十一日發生美國世貿大樓被瘋狂的飛機炸毀後,愛德華‧薩依德(Edward Said)認為這是一種「形而上的跳躍行為」。主要的原因是為了一個理念或是執念,不惜任何代價的實現它,這是一種形而上的行為,根本就不切實際,也不應被鼓勵,尤其衝撞世貿大樓者為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士,這更是形而上的極度瘋狂,薩依德因而稱之為「形而上的跳躍行為」。借用薩依德的說法,法西斯主義本質上是一種形而上的跳躍行為,《龍》則藉著漫畫情節,畫出了這種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