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底帕斯情意結

《愛情白皮書》是柴門文畫得最好的漫畫。
《愛情白皮書》主旋律之一就是「飛越彩虹的少年」，
這是柴門文在《愛情白皮書》受歡迎之後，
補述故事主人翁掛居保的少年生活。
「飛越彩虹的少年」指的是一個有一點怪的故事，
一個少年愛上一個老婆婆，屢次想自殺，
反倒是老婆婆死後，才獲得新生的力量。

細究之後，這故事其實就是掛居保自己的寫照。
老婆婆就是掛居保那個嗜酒如命的媽，
掛居保的媽曾對園田成美酒後吐真言，
說她對掛居保的愛比亞馬遜海溝還深，
甚至於對掛居保說，她之所以不斷的換男人，
不斷的酗酒，主要的原因是掛居保「不抱她」。

「母子相姦」在心理學的領域裡一直是一個研究不斷的課題，
對於這個課題，柴門文自己的說法是，
當她生了小孩後，經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的愛，
她發現自己對於丈夫的愛，
不及對於孩子的十分之一，
在畫《愛情白皮書》時，柴門文剛好在哺育第二個小孩。
「母子相姦」的一種形式是「伊底帕斯情意結」(Oedipus Complex)，
這是心理學大師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 1856--1939)提出，
他認為人有殺父娶母的潛在心理動機，
柴門文在《交錯愛情》裡，
赤辣辣的畫出了人情慾的交錯，
母親溺愛兒子，兒子愛上母親，
並且產下一子，親子間的對立情仇，
宛如是希臘悲劇《伊底帕斯王》的再現。
從這個角度而言，《交錯愛情》延續了《愛情白皮書》裡隱晦的伊底帕斯結構，
如果你仔細的觀察《交錯愛情》，
你不得不訝異於劇情竟與《伊底帕斯王》有太多雷同。

當我們看到「母子相姦」或是「伊底帕斯情結」時無須太過驚恐，
容格（Carl Gustav Jung, 1875-1961）在《無意識心理學》裡有提到亂倫的課題，
容格認為亂倫具有高度的宗教層面，因為這個原因，
所以亂倫的主題在許多的神話中，扮演著決定性的角色。
容格甚至於認為佛洛伊德一直強調伊底帕斯弒父娶母的性行為動機，
是一種見樹不見林的看法。
容格認為亂倫基本上應該視為是一種留在兒童天堂的普遍請求。
這種請求在個人面對艱辛環境的時候，會異常明顯。
村上春樹有些小說的主題是看袋鼠，
或許可以視作一種回歸母體或嬰兒時期的深沈渴望。
容格甚至認為，毒品與酒精成癮背後的心理動機是想回到袋鼠袋裡，
一種無憂無慮無須擔負任何責任的深沈慾望。

小孩如何飛越彩虹呢？
柴門文在《青春白皮書》裡描寫了，
彩虹竟然是太陽照在廢棄鐵器後折射出來的光芒，
穿越彩虹，也就是跨過鐵器。
張愛玲很喜歡「樟腦之香」，
因為藉由樟腦之香可以讓她神遊快樂無慮的時光，
如果生鏽的鐵器表示一種張愛玲式的「樟腦之香」，
那跨過了鐵器象徵著跨過了隱誨又難以割捨的臍帶，
這也就是為何掛居保離開母親身邊母親痛哭，
而且千方百計的要掛居保不要唸書了，去做卡車司機，
因為唯有如此，掛居保才可以長留身邊。

永遠上升的少年

在情感上，唯有割斷臍帶，才有辦法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
而割斷臍帶的動力往往來自於外力，
掛居保第一眼看到園田成美就喜歡上她，
園田成美是一個大眼睛，短頭髮喜歡穿迷你裙的女孩，
園田成美就像是一把利刀，切斷臍帶，
把掛居保從泥濘中拉起來。
掛居保一直堅持著，等他考進大學才正式和園田成美作伴，
神話學大師喬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認為，女人是一把鑰匙，
可以啟動男人體內能量，園田成美是一把鑰匙，
啟動了掛居保身上的能量。

掛居保有一點像是容格所講「永遠上升的少年」原型，
這種少年聰明有創造力，往往會往上爬，
但是爬得越高，危險性越高，因為少年的動力往往不足，
虎頭蛇尾成了家常便飯，掛居保給人的感覺很像是一個國王，
但又覺得好像缺了些什麼，不足以成事。
掛居保是班聯會主席，學校因為某些政策需要掛居保的支持，
掛居保也說好，但是當面對學生群眾演說時，竟然因為壓力過大，
整個崩解了，反而把矛頭指向學校當局。
松山車禍身亡時，掛居保剛好考東京大學入學試，
竟然交白卷，而掛居保一直以考上東大為目標。

永遠上升的少年成不了大器，
另一股原因是來自於生命中惰性與依賴性。
掛居保會把生命中的女人變得怪怪的，
她媽媽以及從國中交往的女朋友時江都是樣版，
掛居保生命中的這兩個女人很疼掛居保，
甚至於是縱容。掛居保後來與園田成美分手時，
在於東山星香的對話中指出，
園田成美無法縱容他，忍受他的冷漠，
深層的心理機制是，少年需要溺愛來逃避失敗，
只有無條件溺愛才可以撫平永遠上升少年虎頭蛇尾的創傷。

時江很喜歡掛居保，甚至於允許掛居保與園田成美以外的任一個女人做愛。
因為時江知道，一般女人是受不了掛居保的，關係不會長久的。
時江害怕園田成美，因為園田成美這一把坎伯所謂的神秘鑰匙，
將提供掛居保足夠的能量，不再成為一個永遠飛不上天的少年。
掛居保的媽也沒有來由的對園田成美發脾氣，
背後潛藏的心理動機與時江是一樣的。
在《愛情白皮書》第二部裡，
掛居保開始過著上班族的生活，
情感的點綴是與京子的同居生活。
京子原先是一個圖書館管理員，
迷戀掛居保，引誘掛居保不遂，
竟然脫下上衣，露出了因乳癌切除手術後殘缺不全的身體，
掛居保基於憐憫和京子上床。
後來兩人又在東京的某一個藝廊碰頭，
過不久掛居保就和京子同居。

京子比掛居保年紀大了將近八歲，
掛居保自述與京子的生活總是那麼無憂無慮。
這種感覺有一點像是待在袋鼠袋中的幼鼠一樣，
讓掛居保有一種極度的恬適感。
京子就像是掛居保的媽和時江一樣，
寵著掛居保，掛居保至此進入了第二階段的「永遠上升的少年」。
或許，京子是掛居保媽和時江的中和體，
年齡剛好是兩人的平均數。
京子因為掛居保不理他，
找了一個像裴勇俊的年輕人回家排遣，
被掛居保撞倒，京子把裴勇俊趕走了，
接著掛居保不爽的要走，京子暈倒，
京子說沒有掛居保的日子很難捱，
就找了裴勇俊替代，自此兩人開始了同居生活。
同樣的場景也發生在時江身上，
時江在被掛居保拋了之後，
在一個旅館門口被掛居保撞到帶了一個糟老頭上旅館，
時江也是轉身就跑，旅館也沒有進去了。


柴門文是唯美的，
掛居保在第二個階段的「永遠上升少年」裡，
把掛居保拉出來的一個家庭。
京子死了是一個起點，京子五億的遺產掛居保不要，
松山純一郎的遺腹子空良讓掛居保有一種看到自己小時候的感覺，
掛居保收養空良，要求園田成美嫁給他，
三人在在北海道一同生活，園田成美說，
在掛居保的臉上裡上又看了他二十歲時帝王般的神采，
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帝王掛居保又回來了，
只是你我都知道，這個掛居保已經不是那個永遠飛不上天的少年，
他已經飛上天成了北海道的帝王。

王爾德認為男人會殺死他心愛的女人，
最主要的原因如果男人發現自己可能一無是處，
索性就毀了一段愛情。
情感中的破壞傾向是驚人，
如果一個女人可以擋住這種破壞傾向的話，
則會形成一股詭異又牢固的情感結構，
掛居保被園田成美形容為有一股可以改變空氣顏色的能力，
卻又無法如天才女東山星香一樣的考上東大，
隱藏的挫折感迫使他像一堆爛泥一樣的生活在貧民窟中一樣，
在掛居保和時江之間情感是黏稠灰暗，
掛居保「殺」不死時江，情感結構堅固而怪異，
延續了七、八年之久。
掛居保跑去牛郎店上班籌學費，
園田成美知道了很訝異，她覺得時江是痛苦的，
因為時江捨不得離開掛居保，就因為離不開才會痛苦，
就像是飛上彩虹的少年一樣，離不開老婆婆，
所以痛苦一樣。

有時候，
愛情是一把剃刀，割不死人，
只剩下無言的吶喊。
園田成美在二十歲迷戀的掛居保，
竟然重現在三十歲的掛居保臉上，
在處理情感上，柴門文多了一份慈悲。
就是因為這一份慈悲，讓人纏戀不已。
如果我2001年迷戀你神情，在2005年還存在，
這將是何等的事件啊。